陳燼楠
一
在某個城市的公交車上,第一次遇見她。那時,她坐在我旁邊靠窗的位置,手裏拿著一瓶香水往車窗上噴。於是有了整個車廂的芳香四溢。我當時有些疑惑地望著她,她沒有說話,隻是衝我一笑。下車的時候,她從我身旁走過,我從她身上聞到一絲淡淡的那香水的餘味。
我是在這座城市某街的地下通道裏,第二次遇見她。那時,她從對麵走來,手裏依然拿著一瓶香水,一邊走,一邊往牆壁的廣告牌上噴。於是,有了整個通道的香味彌漫。我依然疑惑地望著她,而她依然沒有說話,隻是衝我一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依稀從她身上聞到一絲幽香的餘味。
我在一塊玻璃的兩邊,第三次遇見她。那時,她坐在某個餐廳靠窗的位置。我從窗邊經過,看見她依然將香水噴灑在玻璃上,隻可惜我聞不到那香味。我隔著玻璃,依然疑惑地望著她,她依然沒有說話,隻是衝我一笑。那一刻,我們是這樣的接近,她靈動的雙眸就在我眼中閃耀著光暈。可我們依然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
在那個九月的某個中午,我躺在廣場的長椅上,享受著深秋的陽光。一陣風吹過,飄來淡淡的清香,這清香讓我想起某人。仔細回味時,一個身影出現在我麵前,是她。她微笑著,依然沒有說話,隻是打著手勢,示意我讓出一個位置給她坐。她坐在長椅上,依然執著地向身邊的東西上噴灑香水。
“為什麼要這樣?”我疑惑地望著她。
她沒有回答,隻是打著很複雜的手勢,我看不懂。她又從身上拿出紙筆,在上麵很整齊地寫著:“香水是花的靈魂。”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她不會說話,她的聲帶無法發音。可她寫的話很整齊,和她的手勢一樣柔美。
她把紙條遞給我,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就像這秋日的晨光一樣柔和。我們就這樣平淡地相識,相識的過程就像是某個劇本裏平常的安排。
她沒有言語,我的話語卻異常豐富。我們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中交流著彼此的心靈所思,仿佛多年未見的朋友。那可能是因為,我們彼此都是孤獨的。那天,直至她寫完手中的最後一張便箋紙,我們才朝各自的方向離去。臨走的時候,我沒有問她的名字,沒有問她的聯係方式,她亦然。在往後的日子裏,那日成為心中的一塊空缺。
人的一生中,雖然偶然相識,分別是倉促。往後的日子裏,我們沒有彼此的消息。我在這座城市再也沒有聞到從車窗、廣告牌,或是路邊的某個長椅上散發的香水味--我僅僅留念的味道。在那個秋天過後,我像來時一樣,獨自離開了那座城市。
二
不知道又流浪了多少個異鄉,在某年的秋天,像是冥冥中的牽引,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
記得那天,大雨傾盆。我背著行囊,躲在路邊一家小店的遮雨篷下,無奈地望著天空,像每一個沒帶傘的人那樣噓歎。不知何時,空氣中飄來淡淡的香水味,我轉身,看見她,麵對著我,微笑著,手裏拿著香水,正向我的背包上噴。此刻,我的心情是難以言喻的,刹那間百感交集,我激動地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裏。她的雙眸也像是顫動著晶瑩的淚光。
“雨茜,你朋友?”這時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那一刻,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雨茜”。她一麵用手擦拭著我記憶中的淚水,一麵轉身微笑著向他點頭。那一刻,她手指間殘留的香水隨著淚水的熱力而蒸發,飄散在那個有些擁擠的空間裏。
她在便箋上麵寫著,“這是我男朋友--葉。”然後遞給我。我接過那張紙條的時候,心中是無數的失落,那失落大過於重逢的喜悅。我看不懂她和那男人之間的對話,隻是看見他們用手語交流著,我就那樣仿佛有些呆滯地站在那擺滿各式香水的空間,靜靜地望著他們。
“你好!”那個叫葉的男人伸出右手,跟我問候。我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一笑,然後轉身望著那片天空,雨仍舊下著,隻是已變得淅瀝。我匆匆地作別,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香水的味道傳來,但我沒有回頭,之後消失在街口朦朧的雨霧中。當我回過頭時,已看不見那停留躲雨的小店,隻有一絲香水的餘味仍殘存於我的背包上。
那天,我度過了一生中最難耐的一個下午。口袋裏塞著一張單程車票,靜靜地等候在候車室裏。四周是打扮的各式各樣的人,從他們身上散發出各種味道,空氣渾濁不堪,就像我的思緒一樣。我抱著那個背包,想起與她擁抱時的感覺,想起那重逢時的心情,還有重逢的不易。我靜靜地聞著那背包上仍未消逝的香水味,那曾是我僅僅留念的味道。
傍晚,我隨著擁擠的人群走向站台。列車開動了,向遠方遠去,駛向遙遠的某個陌生的地方。而我,仍站在站台上,口袋裏依然塞著那張單程車票,我因不舍而沒有離開。舍不得這裏的淡淡的香水味。
第二天早晨,我順著那條街道,去了她的小店。這次我看清了店名--“邂逅”。很特別的名字,但我卻不太理解。她此刻正輕輕地往玻璃上噴香水。她見到我時的神情是驚異的,應該還有幾分驚喜。我隻是對她微笑,沒有任何的交流。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了很久,近似麻木地望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