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龍
前幾天收到一封家書,母親在信裏提到,家裏的兩株梔子花樹,有一株日漸枯萎,而另一株卻長得頗旺,結了無數花苞,用不了多久,就會滿院飄香。讀著信,思緒隨著母親的絮叨,飛回久遠前曾有的歲月,飛到梔子充溢的日子裏。
記憶裏的母親非常喜歡一種純白的、散發著幽香的花,總是采了來,插在裝滿水的瓶中,然後,淡淡的花香味便會充滿整個屋子。稍微長大些後,知道那種花叫梔子花,覺得是個很奇怪的名字,也因此而記住了這種花。記得小時候,村裏幾乎很少有梔子花樹。隻有村頭一個婆婆家的院裏,有一株很大的梔子花樹,花開的季節,引來很多人,向婆婆討取。婆婆總是慈祥地笑著,剪一兩枝微綻的花蕾,分給鄉鄰。於是,家家戶戶的屋子裏,便都縈著幽幽的花香。母親總是在傍晚從田間歸來時,被婆婆叫住,送一兩枝新剪的嫩枝。一迭連聲的謝謝,歡天喜地地捧了回來,還不忘向父親炫耀一番:“看,好美的花!”父親往往不屑地笑一句:“少臭美!”令年幼的我不解的是,好幾次看見父親在母親很忙的時候,偷偷地給花換水。告訴母親這一秘密時,母親隻是笑而不答。那一刻,在我小小的心裏,覺得母親的笑靨如一朵盛開的梔子花,顯得那麼純淨而柔美。
我告別喜歡長成樹的梔子。褐色的枝椏,翠綠的葉子,顯示著生命的強盛。我猶為喜歡那盛開的花朵,不張揚,卻盡顯聖潔清麗;我喜歡那淡淡的冷香,不濃烈,卻沁人心脾。生命的過程也是幽靜的。夏日裏,有雨的午後,我喜歡坐在窗前聽雨打在梔子上的聲音,潮濕的空氣裏飄著淡淡清香,深深淺淺的綠色經過雨水的衝洗鮮亮欲滴,晶瑩如玉,好像是生命的綠汁奔湧一般。在這樣的午後,聽得見心跳的聲音。可能是受母親影響,年幼的我,常采了盛開的梔子係於發梢,從不許我戴純白色飾物的母親,例外地沒有嗬斥過我,偶而,還會特意剪一朵給我戴,彼時,我快樂的像隻小鹿,令短發的妹妹十分羨慕。
按說梔子的花期很長,能夠自五月初開到六月中旬。梔子花從初綻到盛開再到凋零,由純白轉而微黃再至褐黃,色衰而香愈濃。我常收拾了泛黃的梔子花瓣放進鉛筆盒裏,為的是給自己留一盒清香。再大一些時,也會在殘陽如血的黃昏,撿了散落的花瓣,去溪邊,靜靜地撒向水麵,看落花隨流水而去,感受古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的無奈和悲愴。少女的心裏,充斥著莫名的感傷。
記不清從何時起,母親開始栽種梔子花,插秧的季節,將開過花的殘枝隨著秧苗一起插入田間,直到收稻子的時候才挖了回來,栽在盆裏。剛開始的時候,總是不到一年便夭折了。反複實驗之後小有成效,每年收稻子的時候,總能栽三四盆,千方百計的養活了,左鄰右舍的送人,還給阿姨帶去西安。不過很少有成活的,可能是因為西安太冷的緣故。即使勉強活了,也是黃黃的,瘦瘦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多半還是會夭折。而母親,依然樂此不疲,依然年年會把養成的梔子花送人。也隻有母親養成的梔子,開得碩大而繁多,常被鄰人誇獎,母親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溫暖著整個梔子飄香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