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
這首詩作於北宋末年的“元佑黨爭”時期。因王安石變法時,強力推行新政措施,一意孤行。從而形成支持王安石變法的“新派”和反對新政的“舊派”。舊派也被稱為“元祐黨人”,其中包括大文豪蘇軾、司馬光等人。黃庭堅因與蘇軾交好,也略受牽連。
此詩頸尾二聯“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候。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針對時政自是有所寓意。
“人乞祭餘驕妾婦”指的就是不顧人意強推新政的“新黨”,“士甘焚死不公候”則是對受“新黨”迫害卻操守不改的蘇軾等人的讚美。誰人為賢,誰人是愚,在黃庭堅這首詩裏也是各有所指。
黃庭堅這首詩用典渾然,意境自由,思緒跳脫,但頗有深意。不似尋常清明入題的詩作那般哀怨繾綣,隻是利落地放開心,陳述眼中或明媚或淡涼的景,交織著隱痛稠極的寓意。
隻是整首詩最讓人心悅的依舊是“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壟自生愁”二句。“荒壟”二字最得我心。總覺,古人掃墓之時,荒壟之上會有一種青煙繚繞的淒惶,卻又著實有一種涼薄之美。
自隻身在外一來,已是多年未曾在清明時節及時地盡孝掃墓。掃墓原本是寒食節的習俗,清明本隻是節氣之一,因與寒食節靠得近,清明節的習俗大多也都是沿襲寒食節而來。南宋詩人高翥有一首《清明》詩將古人掃墓之時的那一種哀涼寫得深蝕人心。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落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紙鳶鳴
灑灑沾巾雨,披披側帽風。
花然山色裏,柳臥水聲中。
石馬當道立,紙鳶鳴半空。
墦間人散後,烏鳥正西東。
——[宋]範成大《清明日狸渡道中》
此詩是範成大旅途所作。也是過客的心情,過客的眼界。所見非親,卻終有一種傷感。
清明時節總是濕潤。這一日,天空亦有微雨微風交織。遊人們清明踏青,雨中遊樂。衣裳被打濕,帽亦被吹斜。卻依然笑聲爽朗,歡快自在。青山綠野當中,有紅花似火,甚是囂豔。綠柳橫臥於碧水之上,更是婉麗多姿。
“石馬當道立,紙鳶鳴半空”二句寫得最妙。幾遍讀下來,似身臨其境,猶見當時景。路上是形狀似馬立的石頭,空中則是紙鳶漫天,好似鳴聲不止。範成大隻是隨意一筆就將它們活化,卻不知,石馬紙鳶也真就因此在詩裏活了起來。甚是生動。
景是好景。隻是情卻是傷情。縱有年輕人遊春踏青,但山中墳前依然是紙錢森森,簌簌在揚。“墦間人散後,烏鳥正西東”。“墦”是墳墓的意思。此二句即說,掃墓結束之後,人們紛紛散去,天上烏鴉也東西飛離。別是一種孤清。
清明不同於其他的傳統節日。獨獨隻有它本是節氣之一,亦獨獨隻有它是哀歡交雜的節日。
此詩所寫的清明人情事物當中,最惹目的大約便是“紙鳶”一物。紙鳶即風箏。雖古時的風箏多為燕形,但最早期的形狀則是鷹,因風箏通常都是紙做的,所以便有了稱風箏為“紙鳶”的叫法。“鳶”,即一種鷹類猛禽。也有人稱風箏為“鷂子”,或者“紙鷂”。
據載,風箏大約誕生於戰國。彼時,風箏為木製,被稱為“木鳶”。《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有相關記載:
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鳶飛。”墨子曰:“吾不如為車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費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遠,力多,久於歲數。”
後來風箏一物世代相傳,製作手法上也漸次改進。用料漸漸從或木製或竹製改為或紙製或絹製。形狀也開始多樣,式樣也越來越小。其功用也由最初當做戰爭的偵察工具變為人們的遊戲之物和民間工藝風采的一種展示。所蘊涵的文化分量亦是愈加厚重起來。
國人素來喜愛風箏。古時,上至皇帝和王公貴戚,下至平民百姓,無論男女,無論老少,皆好嬉玩。清人潘榮陛編撰的《帝京歲時紀勝》當中有“三月”條目記道:
清明掃墓,傾城男女,紛出四郊,擔酌挈盒,輪轂相望。各攜紙鳶線軸,祭掃畢,即於墳前施放較勝。
明清時期,風箏最為風靡。彼時,南北方的風箏無論用料、題材,還是在繪製手法方麵都得到了空前的發展。清人李鬥所著的十八卷筆記集《揚州畫舫錄》中有如下記載:
風箏盛於清明,其聲在弓,其力在尾。大者方丈,尾長有至二三丈者。式多長方,呼為“板門”。餘以螃蟹、蜈蚣、蝴蝶、蜻蜓、“福”字、“壽”字為多。次之,陳妙常、僧尼會、老馱少、楚霸王及歡天喜地、天下太平之屬,巧極人工。晚或係燈於尾,多至連三連五。
自然,風情最盛的風箏依然是《紅樓夢》中的風箏。那些風箏的名詞在曹雪芹的筆下猶似一朵朵嬌豔欲滴的花。琳琅滿目,惹人喜愛不已。大蝴蝶、大鳳凰、大魚、大螃蟹、大雁、大蝙蝠、美人。書中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有如下幾段與之有關的文字:
一語未了,隻聽窗外竹子上一聲響,恰似窗屜子倒了一般,眾人唬了一跳。丫鬟們出去瞧時,簾外丫鬟嚷道:“一個大蝴蝶風箏掛在竹梢上了。”眾丫鬟笑道:“好一個齊整風箏!不知是誰家放斷了繩,拿下他來。”寶玉等聽了,也都出來看時,寶玉笑道:“我認得這風箏。這是大老爺那院裏嬌紅姑娘放的,拿下來給他送過去罷。”紫鵑笑道:“難道天下沒有一樣的風箏,單他有這個不成?我不管,我且拿起來。”探春道:“紫鵑也學小氣了。你們一般的也有,這會子拾人走了的,也不怕忌諱。”黛玉笑道:“可是呢,知道是誰放晦氣的,快掉出去罷。把咱們的拿出來,咱們也放晦氣。”紫鵑聽了,趕著命小丫頭們將這風箏送出與園門上值日的婆子去了,倘有人來找,好與他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