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清明(3 / 3)

這裏小丫頭們聽見放風箏,巴不得七手八腳都忙著拿出個美人風箏來。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撥籰子的。寶釵等都立在院門前,命丫頭們在院外敞地下放去。寶琴笑道:“你這個不大好看,不如三姐姐的那一個軟翅子大鳳凰好。”寶釵笑道:“果然。”因回頭向翠墨笑道:“你把你們的拿來也放放。”翠墨笑嘻嘻的果然也取去了。寶玉又興頭起來,也打發個小丫頭子家去,說:“把昨兒賴大娘送我的那個大魚取來。”小丫頭子去了半天,空手回來,笑道:“晴姑娘昨兒放走了。”寶玉道:“我還沒放一遭兒呢。”探春笑道:“橫豎是給你放晦氣罷了。”寶玉道:“也罷。再把那個大螃蟹拿來罷。”丫頭去了,同了幾個人扛了一個美人並籰子來,說道:“襲姑娘說,昨兒把螃蟹給了三爺了。這一個是林大娘才送來的,放這一個罷。”寶玉細看了一回,隻見這美人做的十分精致。心中歡喜,便命叫放起來。此時探春的也取了來,翠墨帶著幾個小丫頭子們在那邊山坡上已放了起來。寶琴也命人將自己的一個大紅蝙蝠也取來。寶釵也高興,也取了一個來,卻是一連七個大雁的,都放起來。獨有寶玉的美人放不起去。寶玉說丫頭們不會放,自己放了半天,隻起房高便落下來了。急的寶玉頭上出汗,眾人又笑。寶玉恨的擲在地下,指著風箏道:“若不是個美人,我一頓腳跺個稀爛。”黛玉笑道:“那是頂線不好,拿出去另使人打了頂線就好了。”寶玉一麵使人拿去打頂線,一麵又取一個來放。大家都仰麵而看,天上這幾個風箏都起在半空中去了。

再往後,探春還作了一首風箏的詩,詩雖精短,卻也隱隱能透露出探春是心思通透的女子。為人處世分明磊落的那一種灑然也可在這首詩裏尋觸到邊際。

階下兒童仰麵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映落花

新煙著柳禁垣斜,杏酪分香俗共誇。

白下有山皆繞郭,清明無客不思家。

卞侯墓下迷芳草,盧女門前映落花。

喜得故人同待詔,擬沽春酒醉京華。

——[明]高啟《清明呈館中諸公》

清明時,家家開始生新火。煙火之氣映襯著禁垣垂柳,真正是煙籠翠柳的妖嬈。也正因是清明時節,官人們便煮粳米及大麥為酪,搗碎杏仁作粥,製成醴酪。宮女們也分香過節。很是熱鬧。

醴酪是一種以麥芽糖調製的杏仁麥粥。直到隋唐時,一直都是寒食與清明時節的主食之一。《荊楚歲時記》記載:“去冬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餳大麥粥。”餳大麥粥即是醴酪。《鄴中記》也又“寒食三日作醴酪”的說法。

南京城也是個好地方。清明暖春時節,城下便是青山碧水環繞,好景美不勝收。隻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念家。清明時節,獨居在外,思家之情則是更甚。這也是無能為力的事。

無論人在天涯或是海角,奔波流離得再久,心中都始終會有一個牽掛在。人生性當中即有類似於跪乳反哺的情懷。家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生命的根宗。也是往生之後的魂歸之所,唯一的歸宿。

想來也是無法給亡故的親人上墳掃墓。念及那些已寂滅多年的舊人舊事,難眠心中惆悵。於是,心生感慨道:“卞侯墓下迷芳草,盧女門前映落花。”

卞壼是東晉時期的名將。累事三朝,兩度為尚書令。謝世後,贈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貞”。卞壼為國捐軀之後,兩個兒子眕、盱,也先後殉國。世人皆深為卞壼三父子的事跡而感動。有人讚道:“父死於君,子死於父,忠孝之道,萃於一門。”

甚至,連百世之後的明成祖朱棣也曾賦詩稱讚卞壼父子:“父將一死報君恩,二子臨戎忍自存。慨慷相隨同日盡,千古忠孝表清門。”卞壼的忠貞之名也漸漸流傳至極,為人稱道。

盧女即指莫愁女。南京有莫愁湖,相傳就是為紀念莫愁女而命此名。莫愁女的事跡也不過“忠貞”二字,隻是她忠於愛貞於情,不似卞壼梟烈的男人心那般豪氣。卻也是另一番美。因為莫愁女貌美傾城,被皇帝看中。但最終是不畏權貴投湖自盡保住了自己愛之貞潔。

高啟這兩句詩就是說,即便忠如卞壼,貞似莫愁,麵對生命死亡,也皆是默然。人生在世,如意不如意到頭來也都自是化作一抔黃土。終究也不過睡進一座孤零零的墳塋。任芳草萋萋,落花靡靡。

落筆至此,心意也是見此明透起來,於是末尾二句一筆宕開,寫到眼下的歡喜事。還原了此詩的初始二句給人的那種光景明媚的欣悅之感。

當人心意暢悅之時,所作詩文也會較之落寞時更加明媚、豔柔,更加溫馨、舒展。作這一首《清明呈館中諸公》詩,正是詩人高啟仕途得意之時,於是整首詩總體來說依然是洋溢著一種歡愉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