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0
地點：我的住所
今天我請山姆先生吃餃子，喝二鍋頭。二鍋頭的勁兒比較大，我們兩個人都點喝高。飯後，涼台上品茶。小區內很安靜，不遠處可看到小區內麵積不大的工湖。天有些陰，湖中月忽隱忽現，岸上樹沙沙作響，我拿起臨行前國內好友的煙鬥——“天天見”（煙鬥的牌子），給山姆點上了一支“中南海”，煙霧繞之中，屋內傳出了《廣陵散》的古琴聲……
中散（康）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
——《世說新語》
高，這首古曲子我聽著既悲壯又激昂。
沒錯，這首古曲叫做《廣陵散》，大約產生於東漢後期。據說，《廣陵散》這一曠世名曲，因是政刺韓相而緣起，因康受大辟刑而絕世。因而古曲《廣陵散》的背後，實際上包含了聶政和康的兩個典故。
聶政和康是誰？
聶政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著名的勇士。當時韓國大臣嚴遂與韓相韓傀產生了仇隙。嚴花費重金試圖收買聶政去刺殺韓。聶政因要贍養老母，故拒絕了嚴仲子的厚禮。後來聶政的母親離世，聶才答應了他。中國人果然“孝”字當先。聶是貪圖錢財而去嗎？不是，嚴作為“諸侯之卿相”，不遠千裏，驅車前來以重金邀請。此番禮遇，聶政自然要回報，因此他“將為知己者用”，誓死報答嚴仲子。聶政仗劍隻身前往韓國邑都。《史記》中記載：“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聶政大呼不止，又連殺數十人。聶政最後把劍指向了自己，割麵，眼，剖腹。聶政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有人認出自己而連累嚴仲子。後聶政被暴屍於市，可無人認得他。韓國國君以百金懸賞提供線索的人。聶先生真是一個義士，敢做敢當。我認為比聶先生還義士的是他的姐姐。是嗎？
聶政的姐姐聶榮到達聶政的暴屍之處後，認出了自己的弟弟，大哭，對圍觀者說：“這是我的弟弟聶政，他受了嚴仲子重托來刺殺俠累。為了避免株連我，竟然自破麵相。我不能連累聶政的聲名啊。”然後聶榮哀而死。雖然有人說聶政這麼做的目的是保護嚴仲子，而聶榮以為是為了避免連累自己。
但聶榮這麼做的主要目的是“以列其名”，以避免聶政成為無名義士。
為了不讓自己的弟弟成為無名義士，主動付出自己的生命，2000年前的一位普通女子，讓人敬佩。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聶先生和《廣陵散》的關係。
《廣陵散》在東漢蔡的《琴操》裏，這次刺殺變成了一則民間故事。在這則故事裏，聶政的父親為韓王鑄劍，由於不能及時交付而被殺。於是聶政成了遺腹子。長大後聶政在山中遇到了仙人，學會了鼓琴的絕藝。聶政還掌握了易容術，變得無人認識自己。一天聶政在鬧市鼓琴，“觀者成行，馬牛止聽”。韓王聽說後立即召見了聶政，命聶政當眾鼓琴。這時聶政取出琴中藏匿的劍，一舉刺殺了韓王，為父親報了仇。後來伏在聶政屍體上哭不止的不是聶榮，而是聶政的母親。這個故事被蔡取名為“聶政刺韓王”。這個“聶政刺韓王”的故事成了《廣陵散》的曲情。雖然故事情節與史書的記載有太多出入，但《廣陵散》一曲主要表現的內容，如取韓、亡身、含誌、烈婦、兩名、投劍等，並未因故事的走樣而減色。
托物言誌，以曲思人，《廣陵散》，我喜歡。《廣陵散》和康先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聶政後600多年，西晉一位才智超絕、曠邁不群的人物，使《廣陵散》成為千古絕響。這個人就是“竹林七賢”中最有影響力的名士——康。
高，你又有些激動了，不過這次我願意聽。康是魏晉時期傑出的思想家、詩人和音樂家。當時司馬氏與曹魏爭權，“性烈而才俊”的康，站在曹魏一邊，對司馬氏始終抱著不合作的態度。公元262年，康以“亂政”之罪被斬首。《世說新語。雅量第六》中記載：中散（康）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嚐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3000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康臨刑時，神氣不變，在“鬱慷慨”處，表現出“雷風雨”和“戈矛縱橫”的氣勢，從而以此曲作為對強權的最後反抗。曲為心聲啊，康太令人敬佩了。中國怎麼會有這樣的古人啊。是啊，千年後重聽此曲，怎能不念及聶政，怎能不遙想康。不過說心裏話，高，恕我直言，中國人給人的印象總是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總怕擔當責任。
你對中國人還是太不了解，其實全世界對中國的了解也遠遠不夠。從性格上來講，每個中國人的骨子裏都有“義”的成分，這種“義”包括“正義”、“忠義”和“俠義”三層意思，在“義”的麵前，什麼都不重要，麵對“義”的需要，中國人可以“義無反顧”、“義不容辭”、“大義凜然”地“舍生取義”，此時不要談什麼“利”，即使生命都被置之度外。這就是我要說的中國文化的第八個特性：“重義輕利”。在昔有豫讓，他是義俠兒。
——郭沫若
“在昔有豫讓，他是義俠兒。”這是我國當代史學界和文學界的泰鬥郭沫若先生，對春秋戰國之際的著名俠士豫讓的中肯評價。《史記。刺客列傳》記載：豫讓最初是給範氏，然後又給中行氏做家臣，都是默默無聞。直到他做了智伯的家臣以後，才受到重用，而且主臣之間關係很密切，智伯對他很尊重。正在他境遇好轉的時候，智伯卻被韓、趙、魏三家攻滅。豫讓逃山中，曰：“呼！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吾其報智氏矣。”於是，他改換姓名，混入宮廷裏打掃廁所，伺機行刺趙襄子。結果，其行跡暴露，被趙襄子逮捕。被審問時，他直言不諱地說：“欲為智伯報仇！”趙襄子覺得豫讓給智伯報仇，忠勇可嘉，是難得的義士，就把他放了。過了不久，豫讓為便於行事，不惜把漆塗在自己身上，生出滿身瘡，還剃掉胡子眉毛，改容易貌，在街市上討飯。他的妻子已經認不出他來，隻是覺得聲音很熟悉。他又吞下炭塊，把嗓子弄嘶啞。他的朋友對他說：“憑著您的才能，委身侍奉趙襄子，襄子一定會親近寵愛您。親近寵愛您，您再幹您所想幹的事，難道不是很容易嗎？”
是啊，這樣不是更簡單嗎？
這不是“義士”所為。豫讓說：“托身侍奉人家以後，又要殺掉他，這是懷著異心侍奉他的君主啊。我知道選擇這樣的做法是非常困難的，可是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後世的那些懷著異心侍奉國君的臣子感到慚愧。”豫讓摸準了趙襄子要出來的時間和路線。在趙襄子要外出的一天，提前埋伏於一座橋下，後來此橋被稱作豫讓橋。趙襄子過橋的時候，馬突然受驚，猜倒是有人行刺，很可能又是豫讓。手下人去打探，果然不差。趙襄子責問豫讓：“子不嚐事範、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仇，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手獨何以為之報仇之深也？”豫讓說：“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也就是說範、中行氏隻是把豫讓當作一般人來對待，隻有智伯，把他看作國士，才是他的真正知己，所以他要用死來報答。豫讓知道生還無望，無法完成刺殺趙襄子的誓願了，就請求趙襄子把衣服脫下一件，讓他象征性地刺殺。趙襄子滿足了他這個要求。豫讓拔出劍來，仰天大呼，躍起刺衣，說，“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豫讓的事跡傳開，趙國的誌士仁人都為他的精神所感動，為他遇難而悲泣。
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昭然垂千古，不止冠三分。
山姆，你有沒有發現在很多中國餐館都有一個紅臉將軍的人物塑像？
發現了，他麵前還擺著很多貢品，他是誰呢？
他是關羽，被人奉為關聖帝君，尊稱為“關公”。他是三國時期蜀國名將，被後來的統治者崇為“武聖”，與號為“文聖”的孔子齊名。後人有詩稱讚關羽：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昭然垂千古，不止冠三分。
關羽曾與劉備和張飛在桃園結義。《三國演義》中寫到他們的誓詞：“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這雖是小說裏的語言，但它成為朋友結義的楷模和代表。
後來關羽被曹操所擒，《三國演義》描述了以下故事：關公屯土山約三事（降漢不降曹；禮待二嫂；一旦得知劉備下落，便當辭去）；曹操厚待關羽，小宴三日，大宴五日；曹操贈袍，關羽穿於衣底，上用劉備所賜舊袍罩之，不敢以新忘舊；曹操贈赤兔馬，關羽拜謝，以為乘此馬，可一日而見劉備；關公斬顏良、誅文醜；關公掛印封金；千裏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古城兄弟相會等。這些都使得關羽更成為人們眼中對朋友“義”的代表。赤壁之戰關羽華容道上義釋曹操的細節，更凸顯了關羽的一個“義”字。
關公身上集聚了“義薄雲天”、“義利分明”、“義不苟取”、“仗義疏財”、“仗義執言”、“信義昭著”等等傳統美德，被當做“義”的化身，甚至連關羽所騎之神馬赤兔，在關羽敗走麥城被殺後，戀主不食草料而死。
明神宗封關羽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震天尊關聖帝君”，又把關羽廟長格為“武廟”，與文廟——孔廟並列。清代皇帝標榜關羽為“萬世人極”，封之為“忠義神武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讚宣德關聖大帝”，在北京修建了關帝廟，還通令全國，普建關廟，按時奉香火。武聖關公廟數量之多，遠遠超過了文聖孔廟。在過去上演關公戲曲時，有許多規矩：如扮演關羽的演員在演出前10天要齋戒獨宿，熏淨身；出場前要給關帝像燒香頭，在後台殺雞拜祭；演員要在盔頭或者前胸掛有關帝像的黃表符，演出結束要用此紙拭臉，並拿到關帝像前焚化，以示感謝關帝的庇護等；清廷皇宮演戲時，每臨關公出場，帝、後、都得離座走幾步，然後才能坐下看戲。再去中餐館，我一定要好好看一看這位“武聖”。
舍生取義
——孟子
中國的義士真是太有性格了，令人肅然起敬。“義”這個單詞好像在英語當中沒有很好的相對應的單詞，“義”文化在我們的文化當中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義”對中國人真的那麼重要嗎？
孟子寫過這樣一篇文章：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避患者何不為也！
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避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聽著我大段地背誦孟子的短文，山姆打斷我。
高，不要想像我的中文水平可以聽懂中國的古代漢語。
既然你也學過中文，我強烈建議你有機會一定要學一下中國的古代漢語。古漢語的用詞簡練，寓意深刻，朗朗上口。朗誦古漢語，那是一種藝術享受。
我不想私吞。
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不過現在還是請你給我翻譯一下。
說真話，如果把中國古代漢語翻譯成現代漢語，那就失去了它原來的味道。
我不給你一句一句地翻譯，隻講它的大概意思如何？
好啊。
它的意思是說：當你必須在生命和“義”當中二者選一的時候，你要舍生取義。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對於人來說，什麼最重要？
當然是生命了。
那為什麼有時候人們寧死勿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