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出世與入世:人文知識分子的生存張力(2)(1 / 1)

二、人文知識分子人格命運的悲劇性

由於人文意義理念(理想)具有永遠超出世俗涵義的—麵,代表這超越一維的人文知識分子便永遠與現實世界具有對立的一麵:或與政力,或與金錢,或與庸俗幸福觀念……又由於人文意義的先鋒超前性,便使人文知識分子注定是不同於大眾的個性化人格,並必然遭受習俗排斥(盡管習俗又總要吸納人文意義)而稟有悲劇性特征。悲劇性不是指世俗幸福涵義尺度下的不幸,而是指承擔人文意義的人文知識分子個性的必然性厄運。【1】

巫之注定終究被殺,已顯示了這一悲劇性的深邃天命。此後,耶穌創立基督教伊始,一個重要話題便是自覺承受苦難與犧牲:

人子必須受許多苦難,被長老、祭司長和經師棄絕,並且被殺……【2】

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

人子也不是來受人伺候,而是來伺候人,並且為了救贖大眾而獻出自己的生命。【3】

蘇格拉底被判死刑的主要罪行是他的“靈機”精神狀態。黑格爾認為這種“靈機”本質是個性化的自我意識,因而“蘇格拉底的命運是十分悲劇性的”。【4】

但應注意,“靈機”乃是脫離日常感性意識而“出神”,即與“神意”冥會契合,因此,蘇格拉底之死的悲劇性實質在於,一種超越日常意識的特異直覺使個體獲得了獨立於世的個性化人格,從而觸犯了世俗秩序。【5】它正是意義界與涵義秩序的衝突。蘇格拉底之死從而成為後世人文知識分子為意義原則而殉難的人格典範:

自從蘇格拉底審判以來,哲學家與現實之間明顯存在緊張的關係,尤其是與他們所生活的社會之間。這種緊張關係有時采用了公開迫害的形式,而在其他時候,他們的語言又難以為人理解。哲學家必須在身體上和精神上深居簡出。【6】

因此,在一般情況下,人文知識分子的世俗命運規律乃是:“君子固窮”、“文章憎命達”、“詩窮後工”。相反,一個人文知識分子如果同明星一樣榮耀,那往往兆示著他已不是人文知識分子。當代中國人文知識分子對商品經濟大勢下社會冷落人文的抱怨,表明他們還不能區分意識形態專家導師與真正的人文知識分子,他們尚有待習慣於寂寞與無聞。

人文知識分子人格悲劇的更深刻之處是,人文意義與世俗涵義的不可歸約同一,使人文知識分子精神使命與現實生存二重性張力集於個體一身,從而不可避免地帶來與世俗世界一係列的對立(二重化)。

人文知識分子奉全麵發展的自由個性為人格意義範型,但自身卻往往被迫陷於片麵性而格外刺目。巫及最初的人文術士,其普遍的生理殘缺(參見第三章)已預示此種悲劇性。拙於世俗事務而精於超越性想象的人文知識分子,以其片麵化發展而成為人類自我意識器官,但他們自己卻極少是實踐理想的曆史英雄。像中國古代“外王”與“內聖”合一的那種人格理想,罕見實現。【7】更多的情形相反卻是:在世俗眼光中,人文知識分子往往性格怪僻、落落寡合、不識時務、眼高手低,乃至無視社會道德規範,人們大都敬而遠之或不可理解,甚至對之鄙視,而很少奉為做人的榜樣。【8】

從而,人文知識分子不僅在革命中與綠林英雄或野心家氣質迥異(第四章),在教化傳布中與作為權力工具的意識形態專家相抵觸(第五章),而且在個體定位上與民眾有距離,甚至與整個世俗社會相脫離而趨於隱逸。這些對立不僅在現實生存方式中帶來了一係列問題,也勢必給人文知識分子個體人格內在地造成某種分裂(不和諧)。這也就是藝術家與哲學家引人注目的高比例精神分裂或自殺現象的內在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