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
1月12日,毛澤東在一封信裏寫道:“我今晚又讀了一遍《離騷》,有所領會,心中喜悅。”
1月18日,淩晨,在南寧的空軍雷達部隊發現國民黨飛機向南寧飛來,南寧全城燈火管製。李銀橋等衛士湧進毛澤東臥室,請主席去防空洞。毛澤東一揮手:“我不去,要去你們去。”“主席,我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蔣介石請我去重慶,我去了,怎麼樣!我又回來了,他還能怎麼樣?現在還不如那時安全嗎?”毛澤東指著李銀橋的鼻子說:“你去,把蠟燭給我點著。”李銀橋說:“不行,主席,還是防備萬一好……”“去!”毛澤東不耐煩了,“把蠟燭點著!國民黨的炸彈我腳底下它就不敢響!我什麼時候怕過他們!”蠟燭點燃了,毛澤東繼續看書,他看的是《楚辭》,看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
1月中旬,毛澤東在南寧會議上多次批判《人民日報》1956年6月20日社論。毛澤東說,他並不反對對某些搞過了頭的東西加以糾正,但反對把一個指頭的東西當作十個指頭的東西來反。對過急過多的東西加以調整是必要的,但在全國範圍內把急躁冒進當作主要傾向來反對就錯了,這實際上是反對多快好省的方針。《人民日報》的社論反冒進,使用的是戰國時代楚國一位文學家宋玉攻擊登徒子大夫的手法,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毛澤東詳細地講了宋玉的故事。
毛主席說,宋玉終於打贏了這場官司。他采取的方法就是攻其一點,盡量擴大,不及其餘的方法。整個故事見宋玉寫的《登徒子好色賦》。昭明太子把這篇東西收入《文選》,從此登徒子成了好色之徒的代名詞,至今不得翻身。第二天,毛主席把宋玉這篇賦印發給大家看。
3月30日,毛澤東乘“江峽輪”,起航進入瞿塘峽。快到巫峽時,他按著睡衣來到駕駛室,一麵欣賞三峽風光,一麵同船長和領航員談及有關三峽的神話和傳說。毛澤東還從船長手中接過望遠鏡,留意從幾個側麵觀看了神女峰。他對我們說,宋玉在《神女賦》中說:“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麵,比之無色。”其實誰也沒有見過神女,但宋玉的浪漫主義描繪,竟為後世騷人墨客無限的題材。
[附注]毛嬙、西施,古代傳說中的美女。毛澤東曾反複吟讀,密加圈點羅隱《西施》詩:“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趙國亡來又是誰?”
4月27日,毛澤東寫信給田家英。認為:“如有時間,可一閱班固的《賈誼傳》。可略去《吊屈》、《鵬鳥》二賦不閱。賈誼文章大半亡失,隻存見於《史記》的二賦二文,班書略去其《過秦論》,存二賦一文。《治安策》一文是西漢一代最好的政論,賈誼於南放歸來著此,除論太子一節近於迂腐以外,全文切中當時事理,有一種頗好的氣氛,值得一看。”
賈誼的政論文《過秦論》,是毛澤東所愛讀的。毛澤東很欣賞《過秦論》上篇結尾說:“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在一本《舊唐書·朱敬則傳》中的天頭上,批注了這句話。
毛澤東和李達麵對麵地爭論,李達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是唯心主義,和毛澤東展開了爭論,兩人火氣都很大。據梅白回憶,“毛澤東後來對他說:‘小梅,今天我們兩個老家夥很不冷靜,這在你們青年同誌麵前示範作用不好。我肝火大,但我還是壓製,差點與李達幹起來。’我問主席:‘你是否要把你對李達的評價公開發表,像對魯迅那樣?’他說:‘這與魯迅的情況不同,我現在在認識上發生了問題,離開客觀走向主觀唯心主義。我和李達的爭論,我是錯誤的。’我向毛澤東轉達了李達臨走說的那些話,主席聽後說:‘很好!’他要我教他說英文My dear brother Homing(即:我親愛的鶴鳴兄)。毛澤東說:‘孔子說過,六十而耳順,我今年六十三,但不耳順,聽了鶴鳴兄的話很逆耳。這是我的過錯。過去我寫文章提倡洗刷唯心精神,可是這次我自己就沒有洗刷唯心精神。’毛澤東還叫我通知李達再談,轉告李達‘六十而耳順’,感激他的幫助。”
5月8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就破除迷信講話。他說:“青年人打倒老年的人,學問少的打倒學問多的人,這種例子多得很。戰國時候,秦國有個甘羅,是甘茂的孫子。他12歲為丞相,他才是個‘紅領巾’!當時呂不韋是個大政治家,但沒有主意,甘羅卻有主意,他到趙國解決了一個問題。”“劉邦的年紀比較大,項羽起兵的時候,隻有24歲。三年到成陽。霸王別姬的時候,應當還是年輕的時候。他死的時候也隻有32歲。韓信也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人,他在年輕時候,曾經受過‘胯下之辱’。”“孔夫子當時也沒有什麼地位,他當過吹鼓手,後來教學。他雖然做過官,在魯國當過‘司法部長’,魯國當時隻有幾十萬人口,相當於我們現在縣政府的司法科長,他還做過管錢的小官,相當於我們農業社的會計,可是他卻學會了許多本領。顏淵是孔子的徒弟,他算‘二等聖人’,他死的時候隻有32歲。”
毛澤東又說:“範文瀾同誌最近寫的一篇文章,我看了很高興。這篇文章引了許多事實證明厚今薄古是史學的傳統,文章引用了司馬遷、司馬光……可惜沒有引秦始皇。秦始皇主張‘以古非今者卒’。秦始皇是個厚今薄古的專家。當然,我也不讚成引秦始皇。(林彪插話:秦始皇焚書坑儒。)秦始皇算什麼?他隻坑了460個儒,我們坑了46000個儒。我們鎮反,還沒有殺掉一些反革命知識分子嗎?我與民主人士辯論過,你罵我們是秦始皇,不對,我們超過了秦始皇一百倍。罵我們是獨裁者,我們一貫承認。可惜的是,你們說的不夠,往往要我們加以補充。”
[附注]甘羅,戰國末期人,12歲為秦相呂不韋門客。秦原定聯燕攻趙,而他卻別出計。出使趙國,說趙聯秦攻燕,趙王許約,先割5城與秦,然後得燕30城,又獻其11城於秦,由是,為秦王封為上卿,民間多訛傳“甘羅十二為丞相”。
5月16日,毛澤東為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印發第二機械工業部黨組關於同蘇聯專家關係的報告寫了批語。內稱:“蘇聯專家都是好同誌,有理總是講得通的。不講理,或者講得不高明,因而雙方隔閡不通,責任在我們方麵。就共產主義者隊伍說來,四海之內皆兄弟,一定要把蘇聯同誌看作自己人。”
[附注]“四海之內皆兄弟”,見《論語·顏淵》。
5月17日,毛澤東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中說道:“有緊張又有鬆弛,光緊張不行。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弛而不張,文武不為也;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文王武王都不能,他們是聖人,何況我們乎!”
5月18日,毛澤東為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印發倪偉、王光中1958年5月3日關於安東機器廠試製成功30馬力拖拉機給國家計委主任李富春、副主任賈拓夫的報告題為《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的批語。內稱:“卞和獻璞,三(兩)刖其足;‘函關月落聽雞度’,出於雞鳴狗盜之輩。自古已然,於今為烈,難道不是的嗎?”
同日,毛澤東又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期間所召開的代表團團長會議上說:“中國古代楚人卞和得璞玉於楚山,獻於厲王,被割左腳,又獻於武王,被割右腳;文王就位時,第三次抱璞玉哭於荊山之下,文王叫玉石匠割開,才識此玉。‘完璧歸趙’,就是這個璧。”
[附注]卞和璞玉,見《東周列國誌》第九十回《蘇秦合從相六國,張儀被激往秦邦》。
“雞鳴狗盜”,見《東周刊國誌》第九十三回《趙主父餓死沙邱宮,孟嚐君偷過函穀關》。
6月7日,下午3時,外交部長陳毅率黃鎮和另外幾位回國的大使一同來到中南海遊泳池。毛澤東出水後披上浴衣,向池邊的藤椅走去,他招呼大使們入座,遞一支煙給陳毅,陳毅擺擺手:“我戒了。”毛澤東笑著把煙放在嘴上,說:“還是你有決心,我戒不了。”毛澤東伸手劃開眼前淡薄的煙霧,十分沉著地望著變成許多不規律的煙絲在慢慢揮發,隨便談起來。在說到外交上也要破除迷信時,毛澤東便開始了他擅長的“古為今用”:“人太穩了不好,野一點好。子路是個野人,孔夫子離不開他。因為他有‘打手’作用,孔子自從得了子路,就比較平靜了些,當然不是壓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