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閱讀經典:茅盾散文11(2 / 3)

預先打聽過,這條“醒獅”要走這麼十天才能到埠。但沒有辦法,十天就十天罷。“沙基慘案”以後,“香港”交通還沒恢複常態,而且五位之中那個常常自吹他有“闊本家”的“準小開”不知從哪裏聽來了無稽之談,象一匹鼓起了肚子不怕吹垮的癩蛤蟆,一口咬定要是在香港過身,準會惹起麻煩。就這樣,買票等等手續都由“準小開”一手包辦。

輪船公司也是抓住機會打算在這一條航線上插一腳,急急忙忙把貨船改了裝,據說一共才隻走了三班,這就可想而知,這條“醒獅”的設備不會高明到哪裏去的。然而“準小開”單憑“掮客”一麵之詞,隻知道這是一條“新船”,且又一定的是“官艙”,一幅美麗而舒適的近海旅行的圖畫在定妥艙位的時候便裝進他腦子裏了;因此,三十一日上午,為了周到起見,他親自上船一看,好容易揪住一個茶房帶路,從船長室抄過一排雖不怎樣富麗堂皇但也還精致幹淨的房間,而後到了船尾,當那帶路的茶房指著一個長方形的黑洞,說“官艙就在下邊”的時候,“準小開”簡直是弄昏了。他看看黑洞右首是雛鴨柵,左首是廁所,突然伸手捏住了鼻子,轉身便走,不發一言。

那天午後,“準小開”的同行者接到電話:交涉辦妥了,船上人讓出了一間房,有六個鋪位,你們趕快上船,遲了也許又有變卦,到船上找西崽頭目就得了。

四點鍾左右,Y君和兩個同伴擠在那船上人讓出來的房間裏,三個人站成一排,側著頭我看你,你看我;三層的鋪架擋在他們麵前,稍稍一個不小心,就會碰鼻子,而他們的背脊卻已貼著了板壁,三位之中衣服穿的最厚的劉,幾乎連轉個身也怪費力。

“不對,不對,一定弄錯了!”劉大聲嚷著,他那凹麵孔上亮晶晶地冒出一層油汗,平時的三分傻氣七分少爺派,此時掉過頭來足有七分的傻氣了。

“怎麼會弄錯,”靠在門框上那西崽說:“頭目是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那麼,你去叫頭目來!”劉很神氣地喊,麵對著那三層鋪架。

“頭目上岸去了,你有話同我說!”

“那——那——”劉用臂推著Y君,表示要他讓出路來,“那我就找你船上的買辦。”

按照這間房的極端經濟的布置,Y君亦隻能用臂推著那身在門外而又靠在門框上的西崽要他先讓開,但是Y君並不這麼辦;他攀住了最上一層鋪架的木板,身子一縮,居然很順利地塞在中間一層的一個鋪位裏了,好象他早就有過訓練。

“錯是不會錯的,”身子折成兩半似的“坐”定了以後,Y君慢吞吞地說。他把頭伸在上層的鋪板之外,悠悠然笑了笑,又說道:“我們的準小開到底有點手腕,找到了這樣特別的房間!”

那西崽也笑了。“當真,這條船上就數這一間房是呱呱叫的,”他斜起半隻眼看著劉說,“你瞧,亮爽,空氣好,那邊是船長室,這對麵,就是大餐間。”

劉不作聲,扁著他那臃腫的身子慢慢地挨到門邊,自言自語道“也罷,等小開來了再說。”他抬頭朝前看,這才發見那三層的鋪架是緊靠著一排玻璃窗把窗做死了的,窗外就是水和天,要不是上下層的鋪位距離太小,莫說挺腰而坐絕對不成,就連上去下來都得橫著身體平塞進去,那他是沒有理由還覺得不能滿意的。他輕輕歎口氣,也想學Y君的樣,怎生設法在最下層一個鋪位上坐下來,可是聳著屁股作勢蹲了兩下以後,終於知難而罷,隻轉過身,把背梁靠住了鋪架。

“定規了罷?”西崽看見劉也馴順得多了,便想把使命完成,“頭目交代過,請你們把房間錢付清;收過定洋二十五塊,還差一百……”

“怎麼!”劉大聲叫了起來,“我們是打了票的呢!”

“那不相幹,船票是船票,歸公司,這是我們的小夥,我們自家住的房間讓給你們的。”

劉當然不肯讓步,並且忘記了自己本來就不打算要這間房,抖擻精神,據“理”和那西崽爭論,劉是學法律準備做大律師的,眼前既然有這演習的機會,當然要拿出他的看家本領。然而不幸,劉的“普通話”土音太重,本來就難懂,他的上海話呢,一開口就叫人頭痛,現在他又興奮過甚,更加口齒不清,何況還夾著那麼多的法律術語!那西崽弄得莫名其妙,隻好光著眼看劉一個人在那裏演說。

可是還沒開過口的S卻打斷了劉的好興致。S不耐煩地叫道:“等小開來辦就得了,何必跟他多說廢話!”

剛才他們三人進這房來,S是第一位,現在如果要出去,他得等待到最後;他一進來就有這樣的感覺:這間房好比一個狹長的口袋,而他是被裝在袋底了。他根本看不見那西崽的麵孔,可是光聽他頭目長,頭目短的,就覺得這是個奴才嘴臉十足的人,從心底裏厭惡起來,而他之所以插這麼一句,倒不是想戳破劉的氣泡,而是要攆走那西崽。

果然,反應馬上就來,第二次又聽到“小開”二字,那西崽似乎恍然大悟,立即把客人口裏的“小開”和他自己腦子裏的“頭目”並排一比,當下就得出結論來:

“好,好,你們等你們的小開,我等我的頭目,讓他們自家當麵談罷。”

這可把劉氣壞了。他哼了一聲,轉眼朝S看,S不理會,凝眸正望著這“狹長口袋”的一角。那西崽也已走了。劉歎一口氣,忽然有了寂寞之感。

房間的右上角,靠近門口,有一具碩大無朋的電鈴,S惘然望著的,正是這個,他想象十天航程之中,這具電鈴不知要響多少次呢!他又猜想這電鈴是通到船長室的呢還是什麼大餐間?他又想到,要是在深更半夜,這偉大的電鈴忽然叫個不停,那他和他的同伴們該怎麼辦:相應置之不理呢,還是到處去找那班鬼知道躲在哪一角的西崽?

這當兒,房外老是有幾個人來回地踱著,而且在門口站住了朝房裏看,悶在這“袋底”的S當然不會看見,可是他聽得Y君的慢吞吞的口音十分正經地在說:“要進來看看麼?今天換了人了。今天是我們在這裏了。沒有什麼好看的,也沒有咖啡、牛奶、芥哩雞、蛋炒飯。”

這樣說的時候,Y君的緩慢而冷靜的音調以及他那事務式的表情,往往會給人異常強烈的幽默感。門外的窺視者笑著走了。劉也笑了,笑聲中帶點兒憤懣。Y君自己卻毫無笑容,他從那夾板似的鋪位裏脫身出來,解開了他那有名的灰布大衫,露出裏麵的棉襖,棉襖的兩隻口袋都裝得滿滿的,這裏有日記本,信劄,當天的報,新出版的刊物。他脫下大衫,鄭重其事的摺好,放在一邊,就揀出一份刊物,靠在鋪位上讀起來。

曾經有人說過一句笑話:灰布大衫就是Y君的商標。“五四”時代在武昌聽過Y君第一次講演的青年們,後來在上海某大學的講壇上又看到Y君時,首先感到親切的,便是這件灰布大衫。這一件樸素的衣服已經成為他整個人格的一部分,這從不變換的服裝又象征了他對革命事業的始終如一的堅貞和苦幹。將來的革命曆史博物館要是可能,Y君這件灰布大衫是應當用盡方法找了來的。

現在且說他正在看書,而且摸出鋼筆,按住書角打算記下一點感想,旁邊的劉驀地喊了一聲,接著又連聲招呼道:“小開,小開,我們都在這裏!”

一張女型的麵孔隨即在門口出現,皺著眉頭,眼光掃了一下,便抱怨道:“這樣一間房麼,怎麼住得!”

“這不是你找的?”劉立即反詰。

“準小開”並不回答,靠在門框上,卻訴苦道:“打了半天電話,嘴唇也說破了,結果是這麼一間!”

Y君一麵在寫,一麵卻輕輕提了一句:“恐怕還有別的問題呢!”

“那倒不會,”這是“準小開”的非常有把握的回答,但又馬上轉了口氣道:“劉,我們一同去辦交涉去,這一間是不能住的!”

以後的發展並不怎樣複雜,當Y君索性爬在那中間一層的鋪位上,從看書做劄記而發展為寫一篇短文的時候,他的同行者來搬行李了;“準小開”終於另外物色到一間,這回是水手們“情讓”的,這回既無電話可打,當然是親眼察看過了,房間未必幹淨,滑機油和其他什麼油類的氣味相當濃重,但最大的好處是可以挺直腰板坐了,而尤有特點,房內還有一隻兩尺見方的簡陋的小桌子,“準小開”得意地說,“碰和不夠大,打打圈的溫是剛好的。”然而還有個小問題:已經打好的官艙票怎麼辦呢?“準小開”—口咬定“能退”,他還覺得劉不夠大方,隻肯先付五元定洋,而且再三說明,要是退不了票,成議作廢。他們本來是定得有官艙的房間的,可不是?

然而到此為止,最熱心於挑選房間的兩位,卻始終不肯到預定的官艙去看一看。那個長方形的黑洞以及雄峙兩旁的雞鴨棚和廁所,竟也把那還有三分傻氣的劉嚇得退避三舍,待到S發見了這夢魘似的所謂官艙並不和它的進口處同樣地肮髒而黑暗,那已是他們在水手房裏過了一夜而且“準小開”辦退票不甚得手的時候。於是在“準小開”垂頭無話,劉卻自誇他幸而考慮周到,隻付了五元定洋,而且和水手們言明在先的喜悅中,他們終於進了那命定的官艙。

船起錨前十分鍾,他們同行者的最後一人也趕到了。這一位“馬路英雄”根本不知道劉和“準小開”曾經怎樣奮鬥,——為了大概十天工夫的住所。他隻聽得Y君慢吞吞在說:“做西崽不成,做水手也不成,到頭兒還是做官來了。”

臂上搭著他那件灰布大衫,Y君接著又說:還是他去住六號罷。六號裏的另一鋪位上,是個素不相識的旅客。

① Y君即惲代英同誌。

將來的傳記家或許要把這十天的航程作為Y君一生事業中的一個裏程碑。革命的風暴從南而北,一年以後,在當時還是大熔爐的武漢,S又遇見了Y君,態度議論,一切都照舊,隻是他那件灰布大衫已經脫下了,換上了軍服——也是灰布的,那時候,Y君是那有名的軍事學校的主持校務的三委員之一。

他住在學校裏,他從不說起他還有一個家,當人們知道了他有家而且年老雙親都還健在的時候,便是那些和他共事多年的同誌也吃驚不小。Y君向來不講自己個人的事,他給同誌們的印象就好象是《西遊記》上說的“天生石猴”。人們後來又知道Y君每逢例假下午一定回家省視父母。父親是小職員,也是不到例假便不會有閑的。好事之徒曾經統計,Y君每周的省親之舉,所費約一小時,不會多,但亦不至於少。

然而使人驚異的Y君的私生活還不止這一點。

大概是四月裏的某一天罷,軍校裏忽然有了Y君請假一天的新紀錄;顯然不是因為生病,當天早上站在大門口警衛的學生明明看見他安步而出,灰布綁腿打的很整齊,清臒的臉上依然那樣若有所思,冷靜謙遜,而又精神飽滿;當然並無緊急公事。校務委員會的秘書敢以人格擔保。可是這一天從早晨他出了校門以後,人們就不曾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有幾個客人來拜會,秘書代見,問起了何時可以麵會的時候,秘書隻好把Y君留下來的話轉述一遍:明天,上午八時以後,直到晚上十點。

這一天,Y君算是很徹底地留給他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光景,辦公室裏果然又有了Y君,這是他規定的辦公開始的時間。這天除了出去開會,Y君總在辦公,見客,沒有片刻的休息,但照舊是那樣從容不迫;晚上,他又和同誌們討論問題,直到深夜。和他處得極熟的同誌偶爾也問這麼一句,“昨天你到哪裏去了?”他隻淡淡地回答道:“還不是在武昌呀,不過家裏有點事。”

可是過不了兩天,人們終於知道他這所謂“不過家裏有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說來奇怪,這消息還是那時在幹教育廳的L君傳出來的,而L君又得之於他的屬員——本城某小學的校長,校長則是他手下的一個女教員告訴他的。原來Y君那天請假為的是結婚。新夫人也在那小學當教員,為了結婚,也曾請假一天。那位校長十分惋惜這消息他得的太遲,據說他向“各有關方麵”報告甚至對Y君的新夫人當麵道歉的時候;都曾冒冒失失地用了這樣一句話:“真該死,我實在毫不知情!”

消息傳布以後,Y君的同誌好友們就議論紛紛。

對於Y君的此種簡直一個人也不“驚動”的作風,同誌好友們倒也可以存而不論,問題是:他們這樣多的精明強幹的人兒怎麼這許多年來竟會對於Y君的“戀愛生活”——借用那校長的話,“毫不知情”?沒有人能夠記得,Y君主張過獨身,但也沒有人能夠提出證據,Y君有過比較親密的女友,——更不用說愛人。“然則也是五分鍾戀愛的結果麼!”五分鍾戀愛是當時的流行性感冒,理論根據則為細磨細琢的“談”戀愛在緊張革命空氣中實在不可能。你說這是一種非常現實的觀點罷,也行。而Y君當然也是抱有現實觀點的人。

困惑之餘,同誌好友們所得到的一致,就是要求見見這位新嫂夫人。

Y君並不拒絕,可是很滑稽地拉長了臉說:“她,隻在星期日還有點閑工夫。”

“那麼,就是後天罷,後天是星期。”同誌之一立刻接口說,那態度的嚴肅和口氣的鄭重幾乎等於約期商量軍國大事。

“哦,後天又是星期了麼?”Y君象要瞌睡似的悶著聲音回答,但又淡淡一笑道,“隨你們各位的便罷!可是我不能奉陪。後天有一個會。”

看見朋友們的臉上都有驚愕之色,Y君又悶著聲音慢慢地加說道:“反正她又不是囚犯,也還不曾生著什麼需要隔離的傳染病。”

朋友們忍不住哄然笑了。第一個提議要“見見”的那位正想好了一句俏皮話準備來個反攻,可是Y君已經站起來,走到電話機跟前去了。

那天午後應該是歇中覺的時候,第X號教官寢室就有一個臨時的非正式的“臥”談會。特別關心著Y君私人幸福的三位革命家用了“爭決議”的精神互不讓步,呶呶不休。問題的前半段,他們三位已經求得一致:既然Y君對於新婚生活那麼冷淡,甚至不願意朋友們知道有這一件事,那就可想而知,他和新夫人的感情是有點那個的?然而為什麼他又要結婚呢?這問題的後半段爭辯最為激烈,三位革命的理論家各有所見,而且準備堅持到“革命成功”以後。

“哎,哎,又得從頭說起了,真是,糟糕 亻ス!”躺在靠近窗口的一張床上的A君發急地捶著床板說,“這樣的辯論,簡直、簡直是瞎扯,得不到結論的,喂,喂,C同誌,你斷定他這是五分鍾戀愛的一種形態,請問你根據什麼下這判斷?”

“得了,得了,”對麵床上的B插口說,“倒好象你的議論比C同誌的多些事實根據似的!”

“那麼你呢?怎麼你不拿麵鏡子照照自己呀!”C撇開了A的挑戰卻對準了B當心一拳。

B從床上坐了起來,帶點夷然不屑的神氣冷冷地答道:“我麼?我的論據,和你們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我是從Y同誌是一個有經驗的革命者,從目前的革命形勢出發……”

可是對麵的床板又蓬蓬地響了,A一邊在捶,一邊叫道:“仁兄,老早聽厭了,你這一套!浪費精神,浪費時間,幹什麼?好,我要宣告辯論終止了;好,我最後一次再把我的意見總結起來……”

“讚成!”C大笑著舉起他那打著綁腿的一雙腳來,C的床位正和A的相連,他這一雙腳就在A的頭上舉將起來。“可是,我的A同誌,”C依然帶著笑聲,同時(chan)著眼,做鬼臉,“我來代勞罷,比你自己做總結會叫人懂得明白一點。喂,B呀,是你在那裏專念革命的媽媽經麼?胡扯!而你這個同誌C,又把什麼五分鍾戀愛來解說咱們的校務委員Y的行動,那簡直、簡直是庸俗,平凡,市儈主義,機會主義,小布爾喬亞的不正確——意識!”

說完,C又哈哈地笑起來了,連A和B也忍不住笑了。

片刻的沉默。然後是A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道:“老是胡鬧,胡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對!咱們正正經經再討論一下,五分鍾為限,”B摸出表來看了一眼,生怕C又來打岔,趕快急口再往下說,“A同誌認為這是封建意識使得Y扮演了這麼一出戲,而Y之不免還有封建意識,依A同誌的分析,就表現在他一星期一度一定要回家向父母請安,而由此A同誌又推測,Y為了要滿足父母的抱孫子的要求,更為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終於在婚姻問題上違背了戀愛的原則而接受了父母之命。——A同誌,這是你的全部論據,然而,你這論據是脆弱的,你的全部的推論全是非科學的!為什麼呢?因為你的出發點不站在目前的革命形勢,不把Y恰如其人的身份似的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革命者來看的!一個革命者在婚姻問題上有時可以違背戀愛的原則。但這決不是從封建的感情出發,而是為了服從於革命的利益,為了工作上的便利,為了在必要時取得……”

B一氣說到這裏好象不能不換口氣了,但也許在斟酌“取得”以下的一兩個宇。這當兒,高翹著一條腿躺在那裏的C就很正經地提醒他道:“取得掩護,取得隱蔽,對不對?”

咽下了一口唾沫,B將眼一瞪,還沒開口,對麵的A猛拍一下床板歎道:“夠了,真是想入非非!”

“不然!”C驀地跳了起來,板起臉,看著A說,“有書為證。當初列寧同誌……哎,不必引證的那麼遠,就說那年我們在北平到什麼執政府請願,段祺瑞的衛隊開了槍,那時好象有這麼一位革命者趕快要找掩護,恰巧有一對趕廟會去的嫂姑,站在人家屋簷下回避那排山倒海似的下來的人馬,於是我們這位革命者就隱蔽到她們的裙子底下去了。A同誌,這就是一種違背了原則的——什麼呢!”

C的話還沒說完,B早已氣得滿臉通紅,噗的坐在床上,發恨地嘶聲說道:“老是嘻皮笑臉,真不成話兒!”

A也皺起眉頭,但又不禁笑了笑。看見自己的論敵受窘,當然高興,可是C的嘻皮笑臉的戰術實在也夠厲害,叫人奈何它不得。在這一點上,A和B又有點同病相憐。

看來“勝利”要屬於最不把問題鄭重地來處理的那一位了。篤篤的聲音忽然從C的床位上傳來,A和B都把眼光轉過去。C也在傾耳諦聽。聲音來自他那床位所在的板壁。不知是隔房的哪一位在向這邊拍無線電。本來這是歇中覺的時間,而且房外走道中貼的標語也還有這麼一條:肅靜自重!A和B麵對麵看了一眼,吐吐舌頭。

然而篤篤之聲,並沒停止。

“幹麼?”C不耐地叫了一聲,也伸手在板壁上重重地拍了幾下。同時又嘰嘰咕咕道:“人家早就閉嘴了,你還篤篤地,這可該讓我來警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