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高道人物(2)(2 / 3)

白玉蟾還提到了《法華經》中的“止止妙難思”,《妙法蓮華經·方便品第二》中的原文是:“爾時,世尊重說偈言:‘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諸增上慢者,聞必不敬信。'”唐代竇參有《湖上閑居》詩:“止止複何雲,物情何自私。”這裏的“止止”就是停止、止住的意思。宋代蘇軾有《次韻王定國謝韓子華過飲》:“誰要卿料理,欲說且止止。”其中的“止止”都是這個意思。佛陀曾說:“停止吧,停止吧,沒有必要說出來,我的佛法是其妙不可思議的,那些高傲自大認為自己已經證悟的人,聽到了也一定不會崇敬信服的。”佛陀認為佛法是妙不可言的,所以就不想再說什麼了。其實這裏的“止止”就是“止!止!”的意思,即為兩個祈使句,這和《周易》裏的“止止”的意思完全不同。

其實“止止”這兩個字連用最早見於《莊子·人間世》。莊子在這裏假托孔子與其弟子顏回談論出使衛國之事,闡述了依憑智謀或正直乃至內直外曲都難免於禍患,唯有內心虛靜、自然應物才能吉祥的道理。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跡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莊子·人世間》)

這段話的意思是,顏回說:“我未曾受教誨時,的確覺得自己是顏回;而受教誨以後,卻未曾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這可以說是心靈空虛了吧?”孔子說:“就是這樣啊!我告訴你:你能遊走於衛君的樊籬而不為其名為所動,諫言被采納就宣揚,不被采納就作罷。不加以刻意的治理,內心專一而寄寓於順其自然,這就接近大道了。絕跡於地容易,而不行於地就困難了,被別人驅使容易作偽,被天驅使就難以作偽了。聽說過有翅膀而飛的,沒聽說過沒翅膀就能飛的。聽說過憑借才智去認識的,沒聽說過憑借無才智去認識的。觀察那空虛的心靈,心靈空虛就能了然明悟,吉祥就靜止於此。若是不能靜止,就叫做外形端坐而心神驅馳。使耳目向內會通空虛的心靈,而將心智排斥在外,鬼神都將來此聚集,更何況是人呢!萬物因此而變化,這就是夏禹和虞舜達到至治的樞紐,和伏羲、幾蘧奉行終身的東西,何況那些平庸的人,怎麼不會為其所化呢?”

關於“吉祥止止”的“止止”二字,也有不同的解釋。王先謙《莊子集解》曰:“成雲:‘吉祥善福,止在凝靜之心,亦能致善應也。'俞雲:‘‘止止'連文,於意無取。'《淮南子·俶真訓》:‘虛室生白,吉祥止也。'疑此文下止字亦也字之誤。《列子·天瑞篇》盧重元注雲:‘虛室生白,吉祥止耳。'亦可證‘止止'連文之誤。”也就是說,成玄英認為“止止”的意思是“止於止”,即“停止於靜止”;而王先謙本人認為“止止”的第二個“止”字本為虛字“也”或“耳”之誤。另外還有一種說法,第二個“止”字通“之”,“止止”即“止於之”。讓我們來客觀地分析一下,盧重元很有可能是看到了《淮南子》的“吉祥止也”而說“吉祥止耳”的,而《淮南子》言“吉祥止也”而不言“吉祥止止”也是有兩種可能:其一,《淮南子》的作者準確的理解了莊子的原意而在不影響願意的情況下改了一個字;其二,《淮南子》的作者誤解了莊子的原意,改了一個字而歪曲了原意。其實我們也尚無確鑿的證據來下一個決然的判斷,那就姑且存疑吧。但無論如何,《莊子》裏的“止止”之意既不同於《周易》也不同於《法華經》。

即便《周易》、《法華經》和《莊子》中的“止止”之意並不相同,“止止”在這三部經典中的地位也有輕重之別,但這並不妨礙白玉蟾站在宗教的立場上認為“止止”在儒釋道三教之中皆為妙義。因為“止止”在原典中的意思是一回事,而後人對原典的發揮則是另一回事,一個詞或許在原典中無足輕重,但後人完全可以援為己用,成為自己理論中的核心概念。白玉蟾便是如此。“鑒止水、觀止月、吟六止之詩、作八止之賦”,不但是文人雅興的體現,也可以成為一種獨特的宗教體驗。前人取“止止”這個名,必有深意;白玉蟾重建止止庵,亦寄寓深意,這深意就是他們對“止止”的獨特的深刻的理解。其實天地萬物如青山白雲、落花流水、啼鳥哀猿、荒苔斷蘚都是“止止”,都是因“止其所止”才成就了這個大千世界,其中妙義通過參悟即可獲得。人的日常生活中自有不止之止,而這也並非槁木死灰。其中三昧可以供養三清,一切眾生皆可證得。止止不是“止之止”,而是“止其止之止”。“止之止”就是絕對的靜止,就是槁木死灰,這不但是白玉蟾所反對的,也是莊子所反對的。“止其止之止”就是動中之靜,就是《周易》中“時行則行,時止則止”。這便是白玉蟾頗富重玄學意味的止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