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最後一聲長嘯(2 / 3)

小公虎這時候特別想咬嚼,想咬野豬、想咬山雞,想咬狗、想咬黑熊、想咬石頭、想咬人……它想咬任何一個活物。在狂暴的吼叫和死命地奔跑中,它甚至停下來,回過頭去在受傷的地方狠狠地咬了幾口。

小公虎一麵跑,一麵四處張望,明顯地看出,它在尋找敵人,它在尋找複仇的對象,張牙舞爪,狂暴不已。但偷襲者卻藏在暗處,不肯露麵。

小公虎的祖先一生的主要精力都用來同猛獸作戰。它們是麵對麵地交手,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光明正大,死而無怨。小公虎自己也同野豬搏鬥過,同獵狗打過架,也受過傷,那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生存競爭,得到的是生命的激動與歡樂,從來沒有感覺到現在這種流血的煩惱,更沒有這類遭受暗殺的憤慨與羞辱。

山火越燒越大,烈焰衝天,嗶嗶剝剝,聲勢嚇人。

又是一聲槍響,槍聲是那種令獵人欣慰的沉悶而短促的爆炸聲。

小公虎隻知道肚子上受了沉重的一擊。這一擊非同小可,就像是一隻負重的輪胎被剌入了一根漏管,盡管胎內的高壓氣一時還泄漏不盡,但小公虎已經痛苦地意識到力量正從自己身上一點一滴地消失。

它突然減慢速度,停下步來,回過身,麵對開槍的方向,傲然雄立。雙眼射著陰森的目光,嘴唇微微地張開,鮮紅的血從舌頭上緩緩地嘀噠。

周圍死一樣靜,暗殺者死了一般不敢吱聲更不敢開槍。這時候的小公虎,反而冷靜下來了,它就這樣與燃燒的山野對峙著。

小公虎不再奔跑。它也決計不再回過頭去看一眼打冷槍的暗殺者。不是害怕,全然不是,也許是不屑於一顧。隻見它緩緩地回過身來。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好像是一切危險已經過去,和平已經到來。

小公虎習慣於公開的搏鬥與持久地追擊,當著敵人使出自己的一切騰躍撲咬的手段,發出驚天動地的戰叫,生得雄姿英發,死得勇武壯烈。打暗槍這玩意兒近於人類官場盛行的匿名誣告,它不習慣於這種戰法。

又是一聲槍響。

渾身已經麻木了,小公虎沒有感覺到傷在那裏,它仍然不再回頭,頭望前山,昂然而行。雙腿已經在顫抖,失血過多,但它連傷口也不舔一下。它絕不肯倒下來,而是麵對前麵的一片青山,在這片開闊的草地上平靜地走著,走著。

數月之前,它也曾在開闊的草地上奔跑過,那是在都市的郊外,那是在無邊的棉田裏。那時候,唯一的目標是回到山裏來,血紅的太陽上總是嵌墨綠的山的剪影,而那山影像有極強的磁力吸引著它這個山野的主人。

它堅信,它的疆土是忠實於它的。隻要進了山,安全就會降臨,傷口會自然癒合,疲勞會立刻消失,自由就會迎上來與慾望擁抱。失去的一切都將在林莽間一一拾回。而事實卻相反。

在眼前的草地上奔跑卻孤立無援,周圍不再坦蕩如砥,而是破殘的山,夕陽不再是血紅而成了一種無力的淡黃,太陽上不再嵌有那筆架一樣的山影,四處是被砍伐的樹林留下的殘敗的屍體。

奔向何方?奔向何方?

有人開始在樹叢中朝他的合謀者大聲地發問,聲音粗嘎而發顫:

“打中了沒有哇?”

在冬天的枯草中,一頭淺灰色的斑斕猛虎仍然在頑強地奔走著。盡管步履踉蹌,但它決不回頭,對那曾極力尋找的偷襲者的聲音充耳不聞,它仍然筆直地朝著前方走去,極力不讓自己倒下來。

樹叢中有幾隻黑洞洞的槍口在隨它的奔走而移動。小公虎意識到了這一點,它身上有一種超自然力的感官功能,但它仍坦然前行。

“別開槍!”

有人大吼一聲,“媽媽個巴子,別再開槍,把好好一張虎皮戳成篩子眼還有個卵用!”

“跑不遠啦!跑不遠啦!”

偷獵者們發出了勝利的歡叫。

山火把整個天空都點著了。

小公虎朝那紅焰跳撲著的大火望了一眼,山林已被熊熊的大火吞沒。風助火勢,呼呼啦啦響,野豬亂竄,麂子哀號,一群群山雞撲騰騰飛起,企圖逃出這火海,但隻飛到半空,羽毛就被烈火燒焦,一隻隻都掉進火海中去了。

小公虎覺得天與地一片暗紅,燒焦的樹葉像一隻隻黑色的蝴蝶漫天飛舞。吸進鼻腔的空氣很灼人。

偷獵者似乎毫無畏懼,他們麵對這火的山,火的海,全然不顧,他們想從這火海中把小公虎搶奪出去。

當小公虎躍出最後一叢荊棘,進入開闊地的時候,後麵的山火像海潮一樣忽拉一下子,就把那一片荊棘吞沒了。

就在一陣歡呼聲中,小公虎突然中風似地倒下去了。

隻要再堅持朝前跑幾分鍾,便會得救,但小公虎倒下去了,就倒在那片密林邊沿的枯草叢中,一動也不動地睡在那裏了。

不肯逃離的喜鵲、烏鴉,突然猛醒過來,發出一陣高一陣的聒噪。對麵懸崖上的猴群這時也長一聲短一聲地叫喚,它們把岩石掀得漫坡亂滾。老鷹筆直地衝上了灰色的天空。

偷獵者的同夥從後麵林子裏鑽出來了,一個個衣衫襤褸,滿臉黑灰,露出慘白的牙,迫不及待地朝小公虎跑去。就在小公虎倒下去的前方,老疤不慌不忙地從樹叢中站起身來,他走到離小公虎幾丈遠的地方又停住了腳步,踏步不前,取一種帶獸性的人慣用的神情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