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決計遷移到另一座山頭去的小公虎,這時刻倒有些不想離去,好像還有一筆債務沒有清算,像有一件義務沒有盡到。小公虎獃獃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叮當而去的那一人一狗,一種複仇的怒火死灰複燃,熊熊地燃燒起來。隻見它身影一閃,便不知去向。
在山穀的深處,居然有人種了一小塊紅苕,也可能是誰偷種了毒品之後栽下的紅苕,紅苕地已被野豬拱得亂七八糟,主人大概放棄了收獲的希望,亂草中偶爾還能發現幾根被霜雪涷枯的苕藤。
老疤抽出獵刀,很熟練地刨出了幾個紅苕,他扒來一堆幹草和樹枝,把紅苕埋在中間,點上火,然後坐下來抽煙,大口大口地吐著口水,想著心事。小客棧消失了,他已無處歇息。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老疤伸手從火堆中拿出紅苕。那紅苕冒著熱氣,剝去外殼,散發出無比的清香。老疤似乎舍不得狼吞虎咽,他一點兒一點兒地咽下去,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拍拍手,走到火堆旁,灑了一泡尿,把火澆滅了。
那狗早就偏了頭獃在老疤身旁,每當老疤扔出一塊苕皮,它都從空中把它接住且吞食下去。然後,它又去地上尋找散落物。
暮靄開始從山洞裏彌散出來,陰灣裏已灰黑一片。野獸在這時刻開始出山放第一遍食了。老疤抓了一把樹葉,把狗鈴鐺堵死了。然後,端了槍,開始朝江邊走去。
遠遠看見江邊搖曳的燈火了。失望又一次襲擊這個夜色中孤獨的靈魂。
突然,他的狗在什麽地方發出了一聲短促而戰栗的怪叫。
老疤以最老練而敏捷的動作把槍指向了狗叫的方向,緊張地豎起耳朵,瞪圓眼睛,窺探四周的林莽。
他輕輕地叫喚了一聲狗,沒有叫聲,也沒有響動。那鬼一樣的怪叫消失得無形無蹤,什麽聲音也沒有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好像閉了嘴在靜聽什麽。
老疤料定出了意外,是豹子幹的還是老虎幹的?眼下難以料定。他幾步潦到一片空地上,這裏有一片新砍伐的開闊地,白色的樹樁還在流淌血紅的淚漿,新鮮的木屑迸散在四周,老疤跳上一棵很大的樹樁,四麵審視了一遍,夜色中像有無數猛獸的眼在樹叢裏虎視眈眈。
樹樁旁有一堆獸糞。老疤抓起一坨,用拇指撚了撚,然後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他確信這是虎糞。這隻虎好像在搞反跟蹤!
他又高聲喚了一下狗,還是沒有回聲。
獵狗落在後麵,或是去跟蹤一隻野兔而掉隊的事是經常的。有時候,遇上了蛇或是摔下了陷阱,踏中了套卡,它都驚惶地向主人求救,大叫不已。即使在很遠的地方,它也會搖動脖子,讓那叮當的鈴聲對主人呼喚。而現在卻沒有。
老疤忽然想起,似乎很有一些時間沒有聽到狗的動靜了,在它怪叫之前,那叮當作響的聲音,不過是一個人在潛心思索某個問題時,習慣在耳邊造成的幻覺。或者這狗根本就沒有在脖子上掛什麽鬼鈴鐺。
“田刮刮兒,又該你嚎喪了,你那雞巴母狗這時候早變成老虎的下酒菜了。”
老疤苦笑著自語,一麵暗想,是誰有如此高明的手段來暗算一個久經沙場的獵人呢?要說通過機巧和陷阱來作對,老疤會手不軟心不跳,輕易置人於死地,但要在這黑夜的幽穀裏跟野獸來麵對麵交手,他感到有點毛骨悚然,想到自己恐怕也隻是食肉猛獸的一堆上等的餌食而已。他不想承認現在遇上的是那隻雄虎。
老疤朝天開了一槍。
槍聲在黑夜的深穀裏突然發出,好像是一隻巨大的錘子把響鐵做成的天空一下子砸成了無數的碎片,這些踤片依次向每一處高崖碰去,隨之傳回來一陣一陣的回響。
槍聲的回響還在朝遠處傳遞,老疤就迫不及待地發出一陣急迫的吆喝。這是膽小鬼闖進密林之後才玩的把戲,要麽一聲不響地溜走,要麽就大聲吆喝借以壯膽,其實,這不過是怯懦之人向山野告救的不同方式。
如果是一隻從來不曾與人接觸過的猛獸,乍一聽到這可怕的槍聲和人的喊叫,一定誤以為千軍萬馬將至而聞聲竄逃。可是,老疤今天的對手是一隻與人打過多次交道的雄虎。
小公虎這時候正伏著離老疤不遠的地方。一麵監視著老疤,一麵正滿意地受用它的晚餐。它津津有味地把狗的骨頭嚼得棧棧嚓嚓響,一點兒也不想丟掉,細嚼慢咽,品嚐著狗肉的滋味,盡情地體味著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它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從自己的嘴裏發出來的這樣美妙的音樂了。
它故意把這種咀嚼聲弄得很響,響到老疤能夠聽到,有時幹脆就是有滋有味的咂嘴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聲和陰險的哼哼聲。
小公虎時時監視著老疤的一舉一動,帶著戲弄的心情看著老疤像一個瞎子一樣在那裏摸索,像失群的一隻大青猴行坐不安地左顧右盼。它心中很愜意,它不急於去處置這個人,怎樣處置還需要認真思索。這畢竟不是跳過去捕殺一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