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亮,邊城的月亮因著地處荒涼也顯得比別處更大更亮一些。

蘇黎在衛城城中的未名湖邊站定,緩緩從衣襟裏掏出那顆已經碎掉的黑珍珠,手指漫不經心的劃過碎痕,聲音在高闊寂寥的夜空中散開:“連你也覺得,我要死在這衛城之中了麼。”蘇黎閉了眼睛,良久之後,手中的黑珍珠已然成灰,他看著夜空中那七顆耀眼的明星,帶了狂狷的笑意:“命運虛妄,我自己改寫又有何不可?”

我跟在他身後,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隻是看到那顆讓我賴以棲身的黑珍珠被他捏的粉碎時,非常發愁的想,珍珠碎了,我以後呆在哪裏呢?

正想著,蘇黎突然停下身來,沉著聲問一個神色匆匆的士兵:“章銳,怎麼了?”

我揉著因為撞上蘇黎的背而發痛的額頭,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們。

“將軍,我軍探子來報,楚軍在七十裏地外修整,正準備一舉攻下衛城。將軍,我們...”

章銳欲言又止,默默把頭垂了下去。

蘇黎看著章銳,淡淡的開口:“說下去。”

章銳開始哽咽:“將軍,我軍隻有不到五萬兵力了,楚國二十萬大軍正嚴陣以待,我們,怕是守不住衛城了,東國...不要我們了!”

蘇黎拍拍章銳的肩膀:“我知道了,不要驚動其他士兵,接著巡邏。”

章銳抬起頭,巨大的悲痛掩在奪目而出的淚珠裏,他衝著蘇黎深深的敬了一個軍禮,悄悄的消失在夜幕裏。

之後,蘇黎不動聲色的走回了自己的軍帳,安靜的凝思起來。

沉睡那麼久,我早已不知道自己錯過了蘇黎多少年的時光,隻得走到他的書案前,期望從這些散落的文字中找到一些時光的痕跡。

書案上是尚還沒有合上的東國的調遣令:

愛將蘇澤:

卿在外領兵已有三載,為東國開拓領土立下汗馬功勞,朕甚欣慰。今,雲國來犯,鶴城告急,愛卿需急調二十萬兵力前往鶴城支援,望愛卿平定雲國邊境作亂,抵死守住衛城。

調遣令上墨跡猶新,看的出來東國國主的焦急。我翻翻攤在書案上的地圖,找到了衛城,看的出來這座城池是剛剛被蘇黎攻下的,新劃的範圍墨跡猶新,過了衛城便是楚國綿延數百裏的新界山脈。

我撫著地圖上標注的新界無聲的笑了,當年,蘇黎領兵打仗,第一戰便攻下了東國邊境的大片領土,楚王龍顏大悅,直說既是蘇黎攻下的領土,就由蘇將命名吧。蘇黎便傳書給我,讓我來命名。當時我正在園中侍弄剛剛長出的花草,便隨口說道,既是新的領土,便叫新界吧。那時,隻是信口胡說,沒想到,竟真的在地圖上看到了。

我抬頭看看那個仍然溫暖的男子,溫柔的笑笑,接著認真的找那個調遣令上所說的鶴城。

我費力的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看到了那個在地圖上甚至沒有米粒大小的地方。鶴城果然在東國雲國的邊境,這小地方地處東國東南,與衛城隔了大半個東國。看到這裏,我不禁有些擔憂,蘇黎若將大半的兵力急調出去支援鶴城,剩下的兵力定然不及以全部兵力抗爭的楚國。日後衛城有什麼不測,鶴城兵力根本無法趕來支援,到時候,蘇黎若是聽從調遣令上死守衛城的命令,就隻能帶著剩下的兵力與楚國抵死抗爭,楚國甚至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讓他們全軍覆沒。東國果然是一個以殘暴聞名曆史的國家,生前,我被流放時就曾聽說,東國國民生性殘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軍營中的將軍訓練士兵的殘暴程度更是變本加厲,東國的士兵們從不知道投降,他們隻有一個信念:殉國。

東國就是靠著這樣的一種信念,迅速在七國之中崛起,並成為其他六國憎恨卻輕易不敢招惹的國家。

我看著蘇黎,怎麼也無法想象,他那樣一個心係天下蒼生的人,如今會成為這個國家的將軍。

蘇黎緩慢的擦拭著破雲劍,神色沉穩安靜,絲毫沒有一個將要殉國將軍的自覺。我在旁邊看著他,暗暗著急,這人總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一副跟他無關的樣子,慵懶,從容。

果然,擦完劍之後,蘇黎將手中的劍隨手擱在書案上,便和衣躺倒了,沒一會,軍帳裏便響起了他平穩而有節律的呼吸聲。

我在黑暗裏歎息一聲,悄無聲息的在他身邊躺下,腦海裏交交疊疊,全是蘇黎殉國的場景。於是,一陣心驚,緊緊抱緊了他,下意識的再不願想起那時在墳墓中看到他的那一幕,那種感覺,太過絕望、太過孤獨了,想一次,痛一次,好像在腦海中生生的痛出了一個洞,隻要稍稍觸碰便痛不欲生。

將近黎明的時候,蘇黎滿足的翻了個身,神清氣爽的醒來,他衝著帳外巡邏的士兵低聲說:“章銳,把剩下的將領們叫來,我有話要同他們說。”

章銳在帳外低低應了一聲,便沒了聲音,大抵是去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