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彼得堡接近北極圈,我們正趕上那裏的夏季白夜,每天晚上十二點鍾太陽還在天上,使我們每天增加了幾個小時的遊覽時間。
在涅瓦河主航道上,俄方陪同人員指著河邊一幢漂亮樓房對我們說,那是普京總統在彼得堡的官邸,他每次回彼得堡都住在那裏。
普京是彼得堡的驕傲。他出生在彼得堡,從彼得堡踏上政壇,平步青雲,當了總統。彼得堡人為此而揚眉吐氣,備感光榮和自豪。彼得堡人感覺到,他們這座城市迎來了第三次曆史機遇,曆史老人又要讓彼得堡為俄羅斯做些什麼了。
彼得堡與莫斯科的關係,有點像我們中國的上海與北京。但上海從未成為中國的首都,所以它在別的方麵都能驕傲,在這方麵卻缺少底蘊。彼得堡就不同了,它曾做過沙俄帝國二百多年首都,所以它顯得更“牛”。彼得堡人毫無顧忌地說:“我們這裏是俄國第二首都。”並傳說俄羅斯可能往彼得堡“遷都”。這些,都反映出彼得堡人躍躍欲試的心態。
應該說,普京總統是值得彼得堡人為他驕傲的。從他身上已見不到戈爾巴喬夫的懦弱、葉利欽的粗魯,而代之以“普京式”的冷峻、務實、主見和果斷。他沉著冷靜地張羅著俄羅斯的內政外交,即使是處置一些十分棘手的問題,也不乏政治智慧和高超手腕。
以我所見所聞,普京施政的要務之一,是在著力重建俄羅斯精神。
但他采取的辦法不是從上麵強行灌輸,而是順應民意,因勢利導。普京重建的俄羅斯精神是一盤多味湯,其配製“公式”大致是:彼得大帝崇拜+東正教信仰+蘇維埃懷舊情結。
彼得大帝崇拜,是蘇聯解體後用來重新凝聚人心的第一塊磁鐵。蘇聯在一夜之間垮掉的不僅是社會主義製度,同時垮掉的還有俄羅斯人的精神支柱。在放棄社會主義製度的第一時間內,躁動中的俄羅斯人自發地、迅速地恢複了對沙皇彼得大帝的崇拜。俄羅斯今天的國旗和國徽,就是沿用的彼得大帝時代的三色旗和雙頭鷹圖案。我們參觀彼得保羅教堂時看到,裏麵安放著自彼得大帝至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十四具沙皇石棺。唯獨彼得大帝的石棺前有一尊他的頭像,頭像前獻了一叢鮮花。這表明,在所有沙皇中,彼得大帝是最受人們崇敬的。隨著彼得大帝崇拜急劇升溫,被蘇維埃政權處決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也恢複了名譽。彼得保羅教堂內有一具小石棺,比普通棺材小,比骨灰盒大,裏麵裝的就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屍骨。他當年是在烏拉爾山以東的葉卡捷琳堡被處決的,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當局將他的屍骨從處決地點挖出來重殮,並於1998年舉行了隆重的移靈儀式,將這具小石棺運來彼得堡,安放進了彼得保羅教堂。
東正教信仰與彼得大帝崇拜是相輔相成的。在俄羅斯,隻要看看遍布每座城市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金頂教堂就可知道,東正教信仰在俄羅斯土地上有著怎樣久遠的傳統和深厚的基礎。在莫斯科,我們看到蘇聯垮台後重建的一座“救世主大教堂”,這是極具諷刺意味的一件事。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曾是世界上第一個高唱著《國際歌》去打碎舊世界的政黨,《國際歌》歌詞的核心內容就是“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為此要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莫斯科的這座“救世主大教堂”就是在革命年代被炸毀拆除的。蘇聯垮台後,“救世主大教堂”被迅速重建,俄羅斯人又恢複了對救世主耶穌的信仰。
在彼得堡,大大小小的教堂有幾十座。每一座教堂都被修繕一新。在彼得保羅要塞,我們看到彼得保羅教堂的金頂正在重修,修好後肯定更加金碧輝煌。我們無法知道普京本人的宗教信仰,但普京清楚地知道,一個需要重新凝聚人心、重新振奮精神的民族,迫切需要有一種共同的信仰來維係和支撐。
在社會劇變中精神上“失魂落魄”的俄羅斯人,像一匹回家的老馬,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東正教這個精神歸宿。普京的清醒和精明還表現在,他知道社會主義製度畢竟在俄羅斯土地上延續了七十多年,畢竟有幾代人為之奮鬥和犧牲,蘇聯解體後仍有相當一部分俄羅斯人難以割斷對社會主義時代的精神牽掛。因此,在他重新構建的俄羅斯精神中,也糅進了蘇維埃懷舊情結的某些成分。例如,莫斯科紅場的列寧墓照舊開放,列寧遺體照舊供人瞻仰,各地的列寧雕像也保留了下來。俄國國內曾一度為改寫俄國國歌爭論不休,最後由普京拍板,他一錘定音,仍然采用蘇聯國歌的旋律。普京的這些明智決定,對於維係老一代俄羅斯人的人心,作用非同小可。
這樣,在普京構建的俄羅斯精神中,包容著彼得大帝崇拜、東正教信仰和蘇維埃懷舊情結三大要素。它是由普京將舊材料熔化後,在他設計的新模具中澆鑄出來的一隻三足大鼎,它在目前俄羅斯坑窪不平的地麵上也能放穩,足可將各類俄羅斯人的信念維係在同一麵俄羅斯國旗下。
普京施政的另一項要務,是在千方百計激活俄羅斯經濟。
在這方麵,彼得堡也是他手中一枚無可替代的重要棋子。彼得堡是一座工業和科技基礎十分完備的城市,是全俄工業、科技、教育和文化中心,又是著名的國際旅遊城市。全市有四百多個研究機構、二百多個圖書館、一百二十多個博物館、四十四所國立高等院校,科技潛力巨大。世界各國在彼得堡建立的領事機構多達三十三個。普京要讓彼得堡充當振興俄羅斯的火車頭,拉著俄羅斯列車前進。
涅瓦河兩岸,許多建築都被腳手架圍了起來,這種景象在市區其他地方也到處可見。一問柳達,我們才恍然大悟。彼得大帝1703年5月28日為小木屋奠基,到2003年5月28日剛好是彼得堡建城三百周年。她說,明年彼得堡將隆重慶祝建城三百周年,目前全市展開的大規模維修工程,都是在為明年的慶祝活動做準備。到時將邀請世界各國來賓參加這一慶祝活動,以進一步擴大彼得堡作為世界曆史文化名城的影響,借此推動對外經濟文化交流,激活俄羅斯經濟。
不可否認,俄羅斯民族是一個具有頑強意誌的民族。參觀埃爾米塔什博物館時,我曾在列賓的著名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前駐足,當時我想到了俄羅斯詩人的一句詩:即使走旱路我們也拖著俄羅斯前進。
涅瓦河支流馮丹卡河兩岸的一幢幢老房子都建造得十分講究,每一幢房子都洋溢著濃濃的巴洛克建築藝術的氣息。柳達幾乎講得出每一幢老房子先前的主人,他們都是些著名人物,諸如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爾斯泰、果戈理、沙皇的國防大臣、葉卡捷琳娜女皇的情夫、某某貴族、某某大商人等等。柳達告訴我們說,彼得堡正在啟動一項住房改革計劃,準備先在郊區蓋一批高質量的住宅樓,用來搬遷這些老房子內的居民,還補貼給他們一部分錢。通過這種贖買的方法,把這些老房子置換出來,進行大修。巴維爾插話說,重新裝修這些老房子,需要花費相當於新建這些房子五倍的錢。修好後,恢複這些房子的老名字,標價出售給海內外的有錢人,使馮丹卡河兩岸恢複成類似沙皇時代的名人居住區,重新涵養出彼得堡的人文效應。
這是彼得堡的一種發展思路。
當前的俄羅斯,社會秩序尚未得到徹底治理,經濟依然不很景氣,民眾仍有怨言。但是,彼得堡這座城市卻呈現出一種“鬧中取靜”的氣象,它顯得從容不迫,正在從長計議。
也許,這就是普京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