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得堡:滄桑三百年(2 / 3)

我們沿著彼得大帝小木屋前的涅瓦河河岸前行,不遠處就是彼得保羅要塞。這座軍事要塞建在四麵環水的兔子島上,麵對芬蘭灣,扼守著涅瓦河河口。不僅彼得保羅要塞像是浮在水麵上的一座石頭城,整個彼得堡都像是建在水上的石頭城。彼得堡市區由四十二個島嶼組成,市內交織著六十八條河道,河道兩岸全都用花崗岩砌了石駁岸。河道上建有大大小小三百八十多座石橋。許多重要建築的外牆也都是花崗岩牆體。水道和岩石,構成了彼得堡這座城市的整體形象。建造彼得堡究竟用去了多少石頭,難以想象。當年建造彼得堡時,由於本地不產石頭,彼得大帝下令全俄國的建築都不準用石頭,把石頭統統運到這裏來,建造彼得堡。凡是開往彼得堡的船隻,都必須上繳三十塊方石才準許靠岸。所有趕車進彼得堡的馬車夫,都必須交納三塊鋪路石才準許通過關卡。

水流象征著活泛和通達,石頭象征著堅定和頑強。在俄國人心目中,彼得大帝同時具備了這兩種品質。他既有順應時勢求變求新的靈活,又有作為一位專製沙皇的堅定意誌和果斷決心。彼得堡,是彼得大帝用他的意誌和靈感鍛打出來的一把開啟俄羅斯振興之門的鑰匙。

這使我聯想到我們中國的康熙大帝。他和彼得大帝是同時代的封建帝玉,兩人的去世時間隻相差三年。他們兩人在位期間都很有作為,曾分別使他們統治下的兩個封建帝國進入了“盛世”。但是,由於他們賴以稱帝的封建專製製度在當時已落後於世界發展潮流,他們統治下的帝國雖能中興一時,總的發展趨勢卻無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衰落。

沙俄帝國傳到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手裏,日益激化的社會矛盾已無法緩和,沙俄帝國已是千瘡百孔,風雨飄搖。到了二十世紀初,俄國爆發推翻沙皇專製製度的革命也就不可避免了。

參觀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將我們的思緒帶回到了另一個如火如荼的年代。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俄羅斯給世界帶來了多麼強烈的震撼啊!可是,當我跨上這艘在十月革命中發出過“一聲炮響”的戰艦時,俄羅斯卻已放棄了它曾為之奮鬥過七十多年的社會主義製度。這一瞬間,我心中感慨莫名。

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靜靜地停泊在納西莫夫海軍學校旁邊的河道裏,離彼得大帝小木屋左側不遠。它現在既是海軍學校的教學艦,也是海軍博物館的一部分。也就是說,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已進了博物館。

出麵接待我們的是海軍博物館館長恰爾諾溫,他是一位指揮過潛艇部隊的退役海軍少將,今天他親自來為我們中國軍方參觀團擔任講解。

影片《列寧在十月》中的鏡頭曾令我久久難忘。革命前夜,一列火車吐著白煙,鳴叫著長長的汽笛聲,列寧從流放地回到彼得堡,群眾沸騰了。列寧把左手大拇指插進馬甲,向前伸直了右手對起義群眾發表演說,群情激昂。轟轟烈烈的十月革命就這樣勝利了。俄國的麵貌在一夜之間被改變了。那時候,彼得堡是一座紅星閃耀、震驚世界的光榮城市。

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是十月革命的標誌。但是,十月革命已不是海軍博物館館長今天要向我們講解的主題。他今天講解的主題是這艘戰艦一百多年來的風雨經曆。對於這艘戰艦在十月革命中的作用,他既沒有回避,也沒有突出強調,隻是作為這艘戰艦的經曆之一,附帶作了介紹。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有著非凡經曆。它先後經曆過兩次世界大戰,參加過四次海戰、三次革命,更換過三十九位船長,獲得過兩次英雄戰艦稱號。他說,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最早是一艘木製戰船,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曾參加過阻止英法聯軍進入涅瓦河的海戰,並發揮了重要作用。後來,更換成鋼鐵戰艦。不久,就參加了1905年俄日海戰。它從彼得堡起錨,駛出波羅的海,經過大西洋,繞過好望角,到達太平洋,與日本軍艦交戰。當時的艦長葉戈列耶夫在那次海戰中犧牲,但俄國海軍最終取得了勝利(其實那次海戰俄羅斯是戰敗國)。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在那次海戰中四處負傷,後來開到菲律賓港口去進行修複。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參加的三次革命分別是1905年革命,1917年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它獲得的兩次英雄戰艦稱號,第一次是十月革命中炮打冬宮,第二次是“二戰”中參加列寧格勒保衛戰。他說,在被法西斯德軍圍困長達三年的列寧格勒保衛戰中,阿芙樂爾號巡洋艦上的水兵們將八門艦炮拆卸後搬上岸來,作為岸炮向德軍射擊。德軍飛機前來瘋狂轟炸,水兵們全部陣亡。戰後,阿芙樂爾號巡洋艦被第二次授予英雄戰艦稱號。在俄國海軍中,這是唯一獲得過兩次英雄稱號的戰艦。

恰爾諾溫少將最後說,現在看到的這艘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其實也不是十月革命時的那一艘了,它在大修時被一截一截地分解開,按照原來的樣子,龍骨和鋼板全部脫胎換骨地更新過了。

恰爾諾溫站在甲板上向我們作了上述介紹後,建議我們在炮位前拍照留念。這時,我發現甲板上出現了好幾撥中國遊客,都來參觀這艘聞名於世的革命戰艦。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時勢變化,常使人覺得有點風水輪流轉的味道。過去我們中國人認定,是俄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為我們中國送來了馬列主義。並由此得出結論,“走俄國人的路”,“隻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今天,當俄羅斯人看到擁來這麼多富裕起來的中國遊人,紛紛豎起大拇指誇獎中國的鄧小平,他們的結論卻是“隻有中國才能救社會主義”。

恰爾諾溫順手從出售紀念章的小攤上取過一枚,別在我的襯衫口袋上,和我站在一起合影。大家照過相,他帶領我們下艙去參觀。整個船艙改成了一個展廳,陳列著有關這艘戰艦的曆史文物。在一部老式電台的展櫃前,恰爾諾溫向我們介紹說,十月革命那一天,按照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命令,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提前開到尼古拉橋邊,炮口直指冬宮。二十一點四十五分,大本營向艦上發來電報,通知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向冬宮開炮,發起總攻。可是,當時裝進炮膛的那發炮彈隻有藥筒,沒有彈丸,是一聲空炮,但很響。

我聽了他的這一段介紹,內心的感受是複雜的。

問題是,在我們中國人心目中,俄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為我們送來了馬列主義這句話早已被神聖化了。今天忽然聽說它其實隻是一聲空炮,心裏別有一番滋味。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曆史上,泛政治化曾是各國無產階級政黨的通行做法。當年蘇共為了向全世界宣傳十月革命的偉大,一切從政治上著眼,它絕對不會去突出宣傳那一聲空炮。可是今天,徹底放棄了社會主義製度的俄羅斯卻向人們介紹說,當年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其實隻是打了一聲空炮,這就使人有一種被嘲弄的感覺。

總之,今天的彼得堡,十月革命聖地的曆史地位已被大大淡化了,列寧的影響也被大大淡化了。我們想去看看斯莫爾尼宮,那是十月革命期間列寧的指揮機關所在地,也是列寧宣布“一切權力歸蘇維埃”的地方。可是那兒謝絕參觀,它現在是彼得堡市政府辦公機關。我們站在馬路上對它望了望,導遊柳達指了指列寧當年辦公室的位置,我並沒有弄清究竟是哪一間。後來參觀冬宮,經過一個“白色餐廳”,導遊匆匆介紹說,十月革命時起義水兵衝進冬宮,在這個房間裏逮捕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的最後幾位成員,革命委員會也在這裏開過會。我們正想停下來詢問一些有關細節,俄方陪同和導遊都已淹沒在熙熙攘攘擁向前去的參觀人流中了。

十月革命,蘇維埃政權,社會主義道路,馬列主義意識形態,這些都曾經被認為是俄羅斯民族對世界、對人類的極大貢獻,俄羅斯民族也曾為此而無比自豪。可是,這一切,如今都被俄羅斯人自己拋棄了。雖然仍有一部分俄羅斯人在懷念這一切,但已是落花流水喚不回,愁風愁雨滿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