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是個精明聰慧的,知黛玉不幫亦有她的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生氣是另一回事。她由來自視甚高,沒想今天被黛玉綿裏藏針的譏諷了一頓,心裏怎過得去。麵對黛玉,她總有那麼一種“瑜亮情結”,平日就盡量做出一個好姐姐的形象希望以自己的大度端莊盛過黛玉,今日屈尊去求黛玉已經讓她麵子上很過不去,本想著在賈家是自己曾刻意和黛玉親近,黛玉定會給三分顏麵,哪知竟等來這樣的結果。一時又恨自己出身富卻不貴,才會有此一劫,以後在黛玉麵前還怎抬得起頭。她思來想去,心裏酸甜苦辣竟是開了調料鋪子一般。
聽自己媽媽這麼說,寶釵歎口氣道:“媽媽也別罵了,就是咒死她們有什麼用?還是讓哥哥去外麵打聽打聽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唉,終究是女兒命薄,若也有林姑娘那樣的家世還愁什麼?”
薛姨媽不愛聽了,冷笑道:“釵兒何必說著些喪氣話,咱麼家是紫薇舍人之後,堂堂皇商之家,哪裏就比他們家差什麼了,便是現在還流傳著‘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話。她林家撐死是個二品外放的官,家族又人丁寥落,不過是個沒落的鄉下人罷了,和咱們怎麼比。若不是那丫頭識得北靜太妃,求著我我也不去瞅她一眼。”
寶釵一歎,不再說什麼。看媽媽去找哥哥了,自己就進了裏屋,坐在精致的梳妝台前,鏡子裏立時映出一個豐潤嬌美的臉龐,臉如銀盆,唇似胭脂,眉目如畫,仿佛傾城花王,豔麗端莊,大方高貴。她怔怔看著,不覺滴下淚來,更如牡丹垂露,風姿楚楚,別樣妖嬈。自己如此容色才情為何會薄命如斯,哥哥不爭氣,家裏所有擔子竟要自己一個閨閣弱女去扛。子罕曾言“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可自己不是那儒生士子,而是一個矜持閨繡,難道就真的願意把自己當作物品一般等人來挑揀。好不容易如今富貴就在眼前,自己終於要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了,再不用承受那些蝕骨痛苦了,卻又看而不得,落得個鏡裏之花水裏之月。老天何其不公,給了自己傾城顏色,廣博才情和遠大抱負,卻又讓自己處處掣肘處處碰壁。那林黛玉不過是個獨在異鄉的孤女,卻集了賈母寵愛與太妃榮寵於一身,自己究竟哪裏比不過她了。黛玉黛玉,不過一句話之功,你緣何欺我至此!
鶯兒見自己姑娘的臉色蒼白如紙,神色越來越陰鬱,眼睛裏竟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陰鬱之色,不知不覺顯出徹骨寒意,哪裏還有慣常平和溫潤,便覺四周的空氣都快凍住了,生生打了個寒顫,怯怯叫了聲:“姑娘。”
卻說鶯兒小小一聲呼喚卻不啻驚雷,寶釵身子一震驚醒過來,看著鏡子裏微微扭曲的臉龐上竟有幾縷狂態,心裏一驚,忙竭力壓住蠢蠢欲動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回頭時,仍是一副和藹溫柔的麵孔。她微微一笑,問道:“什麼時辰了。”
鶯兒惴惴看著自己姑娘,見她神色如常,幾乎以為自己剛才看花了眼了,忙道:“已經巳時三刻了。”
寶釵點點頭,心中又思索了一陣,神色中漸漸堅定起來,似是下定了決心,才輕輕站起身道:“都這會子了,我到老太太跟前去看看,你現去和香菱去說,讓她告訴媽媽我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然後去老太太那找我。”
鶯兒答應一聲出去了。寶釵調整著心態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出了梨香院。一路迤邐而行,寒風吹麵,料峭冷清,她終於慢慢地平複了心中的躁動,亦理清了心中思緒。才到賈母院子就聽裏麵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寶釵認出是史湘雲的聲音,忙緊行幾步進了屋子。屋子裏珠環翠繞,羅帶盈香,王夫人和三春寶玉鳳姐都在,湘雲則是一身大紅窩在賈母懷裏嬌笑,賈母的臉笑得菊花似的正一手摟著湘雲一手指著鳳姐笑道:“真真鳳丫頭越來越貧嘴了,你婆婆都不敢這麼打趣我呢,你倒和我梆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