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龍畢竟是一種虛構出來的神靈動物,所以如前所論,自新石器時代以來,中土出現的龍的形象也極其駁雜多端,在紅山文化曾發現所謂玉雕的“豬龍”,河南濮陽龍山文化的墓葬中也發現過龍與虎的圖案(有關龍形象的發展演變,近年來論著頗豐,如羅二虎《龍與中國文化》(海口:海南出版社,1986年)、林已奈夫《龍の話》(東京:中央公論社,1993年)等。),均無定型可言。從現在可以見到的考古材料來看,隻有到了漢代,龍的形象才相對趨於統一,形成了後世龍形象的一些基本特征。如同林梅村所言:“由於龍在中原銷聲匿跡,中原人士不知龍為何物,於是將古史傳說中的龍神化為神靈。直到漢武帝伐大宛,漢朝遠征軍從中亞帶回漢血馬,中原人士才終於再次見到龍。漢武帝稱其為‘天馬’而不是龍,這表明漢代人士已不清楚這些高頭大馬其實就是古史傳說中的龍。”(林梅村:《吐火羅人與龍部落》,《漢唐西域與中國文明》,頁81,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事實上,在漢代的考古材料中,我們既可以見到大量龍的形象,同時又可以見到“天馬”的形象,表明這個時期的天馬,和中原傳統的龍的形象已經各有其發展軌跡。上述各種有翼天馬的圖像,迄今為止尚不見於漢代以前的考古材料,足以證明它是在漢代鑿通西域之後,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拓展才開始出現於中土,其來源與漢代各類有翼神獸一樣,均是外來文明的產物。但在,由於中國也早已有過“龍馬”之類的神話傳說,所以西極的天馬與中國的神龍才重新被熔為一爐,整合到戰國秦漢以來流行於世的昆侖神話當中,成為載人升仙的神驥。
最後,我們還要附帶討論兩個問題。第一,林梅村曾引述加拿大漢學家蒲立本(E.G.Pulleyblank)關於麒麟之名與吐火羅人對“天”的稱謂“祁連”有關的觀點,進而提出“那麼麒麟當係吐火羅神祇,意為‘天馬’或‘神馬’。……先秦文獻多次提到麒麟,月氏人西遷中亞以前麒麟已經傳入中原,從中亞大月氏王陵出土的神獸看,麒麟是一種長有雙角的翼馬”(林梅村:《中原與西域大型石雕藝術的關係》,《古道西風——考古新發現所見中西文化交流》,頁159,北京:三聯書店,2000年。)。從漢代考古材料來看,麒麟與本章所論的天馬顯然不是一回事,而是另一類帶翼、雙角、蹄足的神獸,其形象與天祿、辟邪之類的神獸更為接近,兩者常常混淆不清。所以,它應當是屬於另一個係統的神獸,可能另有其來源和發展線索。不過,從它在中亞的原始形態為“長有雙角的翼馬”這一點來看,當中也可能包含有“天馬”的某些因素,與西方遊牧人所崇拜的龍神(亦即馬神)之間也應有一定的淵源關係。
第二,唐代吐蕃人也稱馬為“hrang”,讀音接近漢語的“龍”(林梅村:《吐火羅人與龍部落》,《漢唐西域與中國文明》,頁80,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但我們必須謹慎地對待有關吐蕃人對“龍(hrang)”這一概念的認識。據筆者的了解,藏語中涉及吐蕃原始宗教“龍神”這一概念時,其所指代的不僅有馬,還包括其他各種神靈的化身。西藏原始宗教——本教文獻中有所謂《十萬白龍經》、《十萬黑龍經》和《十萬花龍經》等等,就含有對天、地、人間所存在的各種神靈甚至妖魔的記述,據介紹龍神的形象便有人身馬頭、人身獅頭、人身虎頭、人身龍頭等等,極為複雜(格勒:《論藏族本教的神》,《藏族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至於吐蕃人對馬的崇拜與祭祀,在其本教曆史文獻中有所反映(褚俊傑:《吐蕃本教喪葬儀軌研究》,《中國藏學》1989年3-4期。),但其與大月氏人對馬神即龍神的崇拜,在方式和內容上已有很大的差異,已經不能單純地從字麵和讀音上來加以理解了,其間的關係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