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看到建海,他的頭上忽然多了頂帽子。我說,老兄,大熱天的戴什麼帽子啊?他不說話,猶豫了好半天,終於摘下帽子,露出一個鋥亮的光頭,隻在頭頂上留了一小撮頭發,活脫脫一個小醜。我忍俊不禁,“撲哧”一笑,他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怯怯地問道,你看這樣子行不?我說,行,一定能火!他開心地笑了,等我發了財,請你喝茅台。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一言為定,我等著你的茅台。
以後,我每次去翠蘭街,總能看到建海熟練地問台子,滿臉堆笑,“大哥,給您來段小品助助興?”得到允許,他便拉開了架勢,表情誇張,動作怪誕,唱詞裏還不時地夾雜些葷段子,食客們樂得前俯後仰,連連拍手叫好,然後大方地甩出幾張鈔票。看到這些,我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不知該為他慶幸,還是惋惜。對於賣藝人,翠蘭街的生存規則其實很簡單,就是每天晚上去問台子,問到了台子,才能生存下去。建海把采茶戲改編成了滑稽小品,大受歡迎,自然財源滾滾。
建海果然請我喝茅台了,這次沒坐床板,改在了小飯館。老規矩,二一添作五,幹了個底朝天,他喝得臉紅脖子粗,興奮得手舞足蹈,連唱帶跳:“我賺錢了,賺錢了,光保姆就請了仨,一個掃地一個做飯一個去當奶媽……”到最後,我已聽不出來,他到底是哭還是笑。他又醉了。幾天後,他在翠蘭街忽然遇到一個老鄉。人家說,哎呀,這不是建海嗎,你怎麼變成這德性了?事後建海告訴我說,當時差點沒把我羞死,真恨不得去鑽土。
麵子終究不如全家人的肚子重要,建海的“采茶戲”在翠蘭街越唱越響。漸漸地,人們都知道翠蘭街上有個“一撮毛”,許多人都喜歡點名叫他,“喂,一撮毛,給我來一段。”真名反而沒人知道了,叫什麼名字倒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建海不必再為生存而擔憂。“一撮毛”的名氣與日俱增,成了翠蘭街的明星,市裏一家電視台還專門找到他,做了一期專訪。
元旦前,建海突然向我告別,說要趕回家去。我感到突然,問他家裏出了什麼事?他樂嗬嗬地說,省電視台的人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參加明年的春節晚會,我一百個願意啊,立馬答應了,所以決定提前回家練功,那麼大的場麵,咱不能上去出醜不是?我說,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這麼早回去,損失太大了吧。以建海深厚的功底,根本不用準備那麼長時間。他說,這麼些年沒上過舞台,心裏憋得慌,我已經想好了,錢可以明年再賺。我一怔,原來,他魂牽夢繞的依然是舞台。
那天,建海忽然打來電話,大哥,今晚省電視台要播我的節目了,有空記得瞧瞧。其實他比我大好幾歲,可能賣藝生涯讓他習慣了逢人就叫大哥,一時改不了口。我說,隻要是你的節目,我就一定有空。
吃過晚飯,我早早地守在電視機前,建海披掛上陣,精神抖擻,乍一亮相,便引來陣陣喝彩……節目終了時,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我情不自禁也對著電視機用力鼓掌。建海深深地三鞠躬,然後轉身退場,緩緩的步子,留給舞台一個落寞的背影。忽然,他頓住了,扭頭回望一眼,聚光燈照亮了那張塗滿油彩的臉龐,眼裏已是星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