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外徘徊著許多慕名而來的學生,可真正的學生代表卻很少。林寶晨能夠分明地感受到當自己出示代表證時周圍那來自四麵八方的灼熱目光。這種目光非但沒有令他產生自豪和得意,反而讓他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而更不自在的是,守衛禮堂的保安員告訴他暫時還不能進去,因為正在布置講台,等一會公主殿下將作一次演講。林寶晨不得不以學生代表的身份與那些非學生代表站在一起。他有一種當了出頭鳥的感覺。
艱難地捱過了大約三十分鍾,保安員宣布,持證者可以進入禮堂。林寶晨毫不遲疑地迎上前去,像離弦的箭一般衝進那如夢境似的美妙宮殿。他聞到了一種獨特的香氣。香味時有時無,當他想仔細地聞一聞時什麼都聞不到,而在無意時那香味卻放肆地鑽入鼻腔,像有魔力似的。林寶晨找了右側一個當中的位置坐了下來。這時,周圍還沒有多少師生代表,那些布置講台的工作人員還沒有離開,正在合夥商議著什麼。林寶晨注意到了前麵有一個擺弄音樂機的胖男人。他的皮膚比其它人黑,雙目卻如鋒利的刀刃一樣直刺進人的心窩裏。他的下巴處留一撮胡子,很短,但很稠密,黑的。胖男人的頭發很長,微曲,搭在兩肩。他隨手摁下一個按鈕,音樂就從四麵牆壁傳出來。林寶晨被這音樂迷惑了,那是一種奇異的曲調,仿佛拖著他墜入了一千零一夜裏那些神話故事中。不知為何,林寶晨想起了雲朵,他乘著雲朵禦風而行,與他並駕齊驅的是一塊魔毯,魔毯上盤坐著阿拉丁和他的神燈。紫銅盂中的香料發出的香氣再次飄至林寶晨的鼻尖下方,輕輕撩了一下,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林寶晨清醒過來,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隻波斯白貓被風吹起滿身的軟毛,掠過了他的鼻翼,就是如此之輕的一個動作。
更多的人走進了禮堂並落座。林寶晨見到了許多兩年來未曾見過的麵孔。他不知他們是德高望重的學者還是行政官員,所有的人都麵露喜色,好像今天是個重大的節日似的。前排坐著幾十位年老或年輕的教員,其中包括林寶晨熟知的華爾茲先生、白化先生等等,然而半城先生卻不在。難道半城先生沒有受到邀請?
禮堂熱鬧非凡,人們交談著,笑著,沐浴在一片舒適愜意的氛圍中。一位長發女司儀輕輕走上講台,說儀式二十分鍾後開始。眾人都靜了一靜,隨即又恢複到方才的熱情中,尤其是學生們,有些小夥子已經興奮得叫出聲,惹得周圍人會心地笑起來。
二十分鍾對林寶晨來說非常緩慢。他一門心思地撲在一個目標上,那就是希望早一些見到莎維德麗,然後想辦法接近她。他深知見到莎維德麗一麵已屬不易,何況還要接近她?莎維德麗是S國國王的女兒,如果在古代的中國,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多看一眼便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權威的力量總是淩駕於常情之上。這些正是林寶晨最大的顧慮了。可這也是調查隧道所在的唯一機會,即使冒再大的險也必須走下去,要麼冒險,要麼放棄,沒有其它選擇。
林寶晨花費了三個夜晚想出一籮筐的計策,隻為了接近莎維德麗。而現在,還有僅僅二十分鍾就是機會來臨的時刻,他卻將所有的計策一一否定,那些笨辦法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一點作用也沒有。林寶晨有些慌張,準備好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他擔心轉瞬即逝的機遇就從他手中溜走了。他不得已地做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如果到了緊要關頭,隻好采取最直接的方式,總之莎維德麗是不能放走的。
長發司儀再次亮相了。她說了一長串的祝賀詞和客套話,林寶晨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緊盯著司儀出來的地方,那裏有一道側門。不出意外地話,莎維德麗公主將從那道門裏走出來。林寶晨盯著,直到眼前模糊一片,這時所有人鼓起掌來。在林寶晨模糊的眼中,就好像禮堂內盛開了無數朵花,搖曳生姿。司儀忽然讓開了,筆直地站在側門旁,修長的右臂向身體的右側伸著,像樹幹旁斜刺出來的枝椏。音樂聲響起,林寶晨的聽覺被喚醒了,他聽到了恢宏的樂章,他的眼睛變得無比清澈,視網膜上映出了一個精美絕倫的身影。
莎維德麗從容地走上講台,深孚眾望,正是人們心中所想的公主的儀態。學生們站了起來,學者們也站了起來,一齊向公主殿下致敬。莎維德麗兩手交叉搭在肩頭,還了禮。莎維德麗走近講台最明亮處,微笑著向在座的人看去。禮堂裏忽地產生了一種混響。這混響來自不約而同的低聲驚呼。
林寶晨突然覺得這位備受矚目的公主有些眼熟。她的眼,好像在一個地方見過,並且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有一道光閃過,林寶晨的腦中有一張少女的臉浮出水麵,漸漸清晰,最後變為完整的一個人。
莎維德麗公主開始了她的演講。她用流利的英文向所有的人表示感謝,包括禮堂外的人群。林寶晨認出了她就是那日在圖書館碰見的少女。他陷入到深深的困惑當中,反複比較這兩個女孩,不,應該是一個女孩的兩種樣子。他離講台不近,但也不算遠,能夠將莎維德麗公主的容貌細致地收入眼中。無疑,台上的公主是美麗的,他想起那個雨天和傳說人說過的話——傳說是精彩的,真實即使不像傳說那麼精彩,也不一定就純屬無稽之談。他又想起圖書館裏向自己求助的那個莎維德麗,竟忍不住撲哧一笑。他覺得她的打扮有些滑稽,活脫脫就是個阿拉伯婦女。他當時就覺得奇怪,明明是一個少女明麗的麵龐,卻披著一身暗色的粗布袍子,顯得不倫不類。林寶晨私下猜測,那幅打扮如果不是她們國家的風俗便是這位公主即興之作。
簡短而合乎禮數的致詞很快結束了,接著是凱拉斯學院的校長以及政府官員致歡迎詞。莎維德麗又向台下行禮,然後退往一旁專設座位上休息。她仍然麵朝眾人,眉眼間時常閃現出少女的俏皮和羞澀,但絕大多數時候是端莊和不shi身份的姿態。林寶晨的注意力全被莎維德麗吸引過去了,他覺得這一切都太有趣了,莎維德麗本人也很有趣。他意識到,莎德維麗公主提前駕臨並不值得怨恨,反而為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有一句名言叫做,“當上帝關上一扇門,他必會打開一扇窗。”林寶晨覺得這扇窗開得太妙了,讓他直接就看到了目的地。
“或許她還認得我?”林寶晨懷揣僥幸看完了整個儀式。他的眼中除了莎維德麗沒有別人。儀式結束了,頓時人影憧憧,前後左右都有人在晃動,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大聲歡笑。在人群的來來往往中,林寶晨依稀見到莎維德麗拖著鑲銀絲裙緩緩離去。她的身旁圍著五六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林寶晨胸中一股氣湧上喉頭,大喊了一聲。
沒有人在意他這一喊,各種聲音嗡嗡響成一團。
林寶晨拔腿便跑,朝著莎維德麗離去的方向趕去。那道側門已經完全被堵住,瘋狂的學生們拚命地擁擠,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空間容得下林寶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