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半城先生說。
林寶晨低頭展開信紙,心中一凜,沒想到是厚厚的一疊——
半城恩師:
見信鐸安!我此刻的心情很忐忑,握著筆的手抖個不停。請原諒我的失態。
這一切都源自一個盒子。不,確切地說,是盒子裏的東西。先生,我知道您的閱曆深,所以隻能向您求助。我碰到了大麻煩。這封信也不僅僅是個問候……好吧,算了,現在我滿腦子都是疑團,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把我的非同尋常的經曆敘述出來。請原諒我的浮躁,先生。
那是在一年前,我應邀去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您知道我對這裏的交通一向很反感,沒完沒了的堵車總是讓我十分頭疼,所以那天我沒有開車,而是步行。好在我那個同事舉行婚禮的教堂並不太遠。現在想起來,似乎我更應該感謝這糟糕的交通,否則我很有可能會開著汽車,隨便轉個彎就把那家古董店錯過了。它處在兩條小街道的交彙處,店麵很小,當天若不是步行路過,我就不會在意它。
在那個路口,我停了下來,看了看手表,知道時間還早,又覺得那家古董店的門廊裝飾得很有特色,一時忍不住好奇,就打算進去逛一逛就出來,並不逗留。可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步跨了進去,就把什麼都忘了。
我推開店門走進去,隨手放開了那扇棕色玻璃鋁合金門,它在我身後悄無聲息地合上。這時我才發覺這小小的店鋪極其安靜,隔音效果非常棒。初時我並沒有見到任何顧客,我想可能是因為賣的東西不好,生意才會冷淡一些。當時我站的地方有兩排挺高的透明櫥窗,分列在兩旁,裏麵的展覽品我一眼就能認出不少來,憑我的經驗,那些東西絕大多數都是仿製品,我心想這恐怕又是一個幹坑蒙拐騙勾當的奸商。
在我觀察的幾分鍾時間裏,店鋪老板始終沒有露麵。我抬頭向前看,隻見三四米外的正前方是一道彎彎的櫃台,很像中國古代小酒肆裏的式樣。莫非這店老板是中國人?我猜測店老板或許在櫃台和櫥窗的後麵,於是向裏麵問了一聲。可仍然沒有人應聲。我打算出去,剛邁開步子,聽見一種樂器發出的響音。接著,從櫥窗邊緣突然探出一顆頭來。出乎我的意料,那並不是一張東方人的麵孔,而是一個白種人。他臉上的胡須很濃密,戴一副鍾表匠們常戴的圓眼鏡,見到我時一臉質疑的神色,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鏡,隨後就向我身後望去,用沉悶的語調說:“那可是一把很好的琴。”我這才發現,剛才的樂聲,是因為我皮包上的拉鏈碰到了琴弦。我認出那是一把長頸琉特琴,我懷疑它是否還能奏出美妙的音樂來。大胡子老頭走到我麵前,問是否需要幫忙。他的手裏捏著一隻小巧的青瓷鼻煙壺。我立馬來了興趣,向他借來看看。老頭很爽快地把鼻煙壺給我,擠眉弄眼地說:“這可是慈禧用過的呢。”他當時說的是英文,“慈禧”兩個字說得很生澀,可還是被我聽出來了,經過確認,我知道他說的正是那個統治清朝將近半個世紀的女人。盡管古董店老板解釋得很認真,語氣也很真誠,可我並不認為這支鼻煙壺是清朝宮廷裏的東西,多半也同那些櫥窗裏的展覽品一樣,騙騙外行人罷了。
在談話中,我發現這個店老板對東方世界的了解頗深,他甚至還向我求證幾個中國皇帝的秘史傳聞。當我說那些都隻是傳言而不是真實的曆史時,他顯得有些失望,但隨即又一笑了之,又和我聊起了他店裏的古董。他說他自己就是一個對古董癡迷的人,當然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一個這麼深愛古董的人卻賣起了贗品。老板聽了我的疑問,哈哈大笑,紅色的鼻頭皺成了一顆肉球,說請我稍等一下,然後就向外走去鎖上了店門,將門上的牌子翻轉過來。
他笑盈盈地走進櫃台後麵,背著我撥弄什麼東西。當時我覺得他的笑裏有別的內容,但是不理解,也來不及細想。我聽到一聲悶響,櫃台後麵的牆壁上突然有些鬆動,經店老板雙手一推,就露出了一間密室!
當時的我已經渾然不知赴約的事情了。我沒有得到老板的允許就抬腳走了進去。
密室裏有兩排與店裏相同的櫥窗,然而裏麵的東西卻有天壤之別!迎麵的櫥裏掛著一把琉特琴,和剛才被我碰到的那一把一模一樣,但這一把的下麵貼有一張紙條,寫著“JamesCook”。這是一個人名,我立即想起那位聞名世界的庫克船長,忍不住回頭向老板詢問,老板沒說話,但衝我點頭。我明知這太不可思議了,可我仍然寧願相信這真是庫克船長在繪製澳大利亞東海岸海圖之餘抱在懷中輕輕撫動的心愛之物。或許在他踏上陌生的新西蘭時,就是用這把琴奏起了歡快的曲子?
在老板的指引下,我參觀了密室裏所有的古董。幾乎每件古董都有它的來曆和不平凡之處。老板一麵講述一麵露出自豪的笑容,那真是實實在在的喜形於色。後來我才知道,我在那間密室裏整整呆了四個多小時,可我當時仍然意猶未盡,一再要求老板再拿些珍藏品出來。老板坐在椅子上,仰著頭,估計是累壞了,有氣無力地說:“這些還不夠嗎?你瞧這幅倫勃朗的油畫,還有這隻青銅獸紋杯,還有……難道沒有一件稱您的心?”我當時實在是糊塗,事後我才想明白,這老板一定原以為我是個眼光極高的大買家,看不上店裏那些凡品,所以才將我帶進密室盼著成交一筆大買賣。開古董店的有許多都會這一手,可我當時並沒有想及這些,隻當是老板將我引為知音,請我參觀而已。他見我仍不滿足,考慮了一陣,跟我說店裏剛進了一批玉器,其中有一件是稀世珍寶,問我想不想看看。我說當然想看。老板走進一個黑暗處,過了一會,取出一方純黃的絲綢包裹,走到我麵前。那黃色絲綢映出一道道光澤,質感十足。那種黃色在中國古代王朝中象征著皇權,皇室之外的任何人都禁止使用。
古董店老板輕輕解開黃布包,一塊方方正正、透著純白光澤的玉器立即展露無遺,湊近一看,頂上有五龍交紐。這是一枚玉璽!我懷疑這枚玉璽背後一定還有一段不簡單的故事,否則不可能讓店老板如此重視。我急於知道這玉璽的來曆,便問它屬於中國哪個朝代哪位皇帝。老板將玉璽的底部指給我看,問我認不認識上麵的字。
先生,您一定不會想到,玉璽上竟然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我不禁為之一震,更不敢相信在異國他鄉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店裏,居然藏著這樣一件東西!可老板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它就是在中國曆史上活躍了兩千多年的“傳國璽”。這是與西方傳說中的朗基努斯之槍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聖物!我以為我受到了愚弄,可店老板——那個大胡子老頭——將手掌按在聖經上對我發誓,說他不會騙我。
我把它買了下來。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確定這筆錢花得是否值得——我將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都付給了那個老頭。我知道,別人一定以為我瘋了,但我不在乎。買下玉璽之後,我幾乎是每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它,觸摸它,研究它,我感覺自己都被它吸進去了。
三個月後,我準備放棄了。我幾乎已經認定自己買下的隻是一塊普通的玉璽,或許連玉璽都不是,隻是一個仿製品,甚至隻是一個玩具。可是突然有一天,那個古董店的老板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他提了一隻小布包,什麼客套話也沒說,直接就向我索回玉璽。他將包塞給我,我打開一看,全是錢。他將我付給他的錢全數退回,說這筆生意取消。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鬧了個莫名其妙,我要求他把事情說清楚,否則他無權索回已經屬於我的東西。他一開始隻是遮遮掩掩,但見我的態度堅決,隻好吐露了實情。
原來那玉璽並不是什麼“最近到的玉器”,而是店老板的祖輩留下來的遺產。
在14、15世紀,店老板的祖先是一名海盜,那時的海盜是容易招徠年輕人的職業,店老板的祖先血氣方剛,加入了一支遊弋在大西洋與印度洋上的海盜團夥,他們的船隊所向披靡,雄霸一方,擄掠來的金銀財寶更是不計其數,可店主的祖先隻對一件寶物情有獨鍾,就是這隻傳國璽。至於是什麼原因,他也不知道。但是,在店老板的家族中,關於這枚玉璽如何得來,有一段故事,也不知可信不可信。據說,當年的那些海盜們曾劫過一艘奇異的大船,他們登上船時,船中空無一人,卻貯存著豐足的糧食和淡水。海盜們在船中大肆搜刮,發現裏麵堆滿了錢幣寶器,還有如雲彩般的服飾。海盜們在海上漂泊慣了,關於海洋中的“幽靈船”傳說也漸漸習以為常,於是認為那艘大船想必也是一艘幽靈船。把值錢的東西帶走之後,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這件事。然而,那位店老板的祖先卻一直耿耿於懷,因為他當時負責搜尋的房間裏,什麼財寶也沒有,隻有平平常常的木製家具,他十分不甘心,翻箱倒櫃地找,終於讓他尋出一隻鑲著珍珠的盒子,盒子裏麵是一隻玉璽和一張帛書,帛書上除了少量漢字外,其他的都是沒有人認得的文字。他瞞著同夥私藏了這個盒子。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一直十分珍愛這傳國璽,幾乎是一刻也離不開它,直到他在1425年神秘失蹤。店老板的家譜中清楚地記載著1425年這個年份,並且提到這名海盜祖先的失蹤是讓人“不能理解的”。從此,他的家族對傳國璽敬畏有加,將它密封起來,並囑咐子孫後代不準打開,永遠也不能讓它重見天日。然而,到了古董店老板的祖父輩,已經是現代社會了,古老的家訓失去了權威,因此傳國璽再次出現,可什麼異常事件都沒有發生。從店老板的祖父算起,他們一家三代都對著傳國璽充滿了興趣,並且一直在研究它。店老板本人在祖父與父親去世後,查閱了大量考古資料與古代傳說,認定這神秘玉璽就是中國曆代王朝代代相傳的傳國璽。
古董店老板承認他是一時貪財,才將家傳寶賣給了我,並破壞了家規,他說他已經負荷不了三個月裏累計起來的自責和愧疚,所以找到我,向我要回玉璽。
您知道,一般人是很難找到我們這種機構裏的人的,想必這個店老板為找我一定花費了不少心血。這更讓我對買來的玉璽增添興趣,如果玉璽沒有什麼,店老板又怎會千方百計找回它?我一口回絕了這個可憐的老頭。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如果他想在法*見,他也不會占到半點便宜。聽到我的話,他難掩失望之情,眼裏竟然還有淚水在打轉,樣子很傷心,最後孤零零地走上街頭,不久就消失了。
我之所以用“消失”這個詞,而不說他“走”了,“離開”了,是因為,兩個月後,發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怪事。
自從那位古董店老板找我索要玉璽未遂後,我又投入了更大的努力到研究傳國璽中,並且邀請了兩個朋友來幫我。可仍然久久得不到答案。反而,古董店老板離去時那近乎哀求的眼神時常浮現在我麵前,於是我決定再去古董店一趟,看看那個老板,我打算達成他的心願,將玉璽還給他。
當我再次來到古董店,卻發現已經晚了——店門冷冰冰地擋住了過往行人的目光,看不見店裏的情況。我問過鄰近的店鋪和徘徊在古董店門口的人,他們告訴我,古董店是在兩天前被封的,來封店的是警察,而店老板卻沒有出現。他們以為老板幹了什麼犯法的事。後來他們一商議,才發覺那老頭已經十來天沒見蹤影了,更奇怪的是,在被封閉之前,古董店一直是開著的。
我不禁想起店老板的祖先——那個海盜,他不也是神秘失蹤嗎?到底是什麼一種力量纏著他的家族不放?這就像什麼……對了,詛咒!就像是詛咒!那個海盜獲得了傳國璽,他的後代賣掉了它,而這兩個人都不知所蹤。難道他們的失蹤真和這枚玉璽有關?現在我一想起這些還忍不住地渾身發抖,因為是我從古董店裏買回了玉璽,如果店老板的話是真的,那麼我就是唯一一個見過傳國璽的真麵目並且還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人了。我不管它是不是不祥之物,反正,如果該發生的中就會發生,躲也躲不過。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找出玉璽中的秘密,無論它是真是假有沒有秘密,我都必須去嚐試。
先生,當您收到我的包裹時,一定會發現盒子已經上了鎖,請不要奇怪,鑰匙是我故意留下的,因為我不想讓您打開它。畢竟讓傳國玉璽再次出現的後果是誰都無法預料的。我把盒子寄給您有兩個原因,其一,它能證明我所說的確有其事,因為整件事情太難令人相信,所以我不得不考慮到您的感受。其二,我是一個探秘者,真相是我存在的價值,所以萬一到了確實有必要打開盒子的時候,請告訴我,我會奉上鑰匙,不過這太瘋狂了,我並不希望先生您陷入危險之中。總而言之,您最好不要打開它。
我目前的困境就是這樣。我之所以事無巨細地寫上這麼多,無非是想給先生提供足夠詳細的事實,好讓您能幫到我。雖然盒子您打不開,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從各個方位各個角度拍下了玉璽的清晰大幅照片,正在衝印當中,不日將會寄到您的手中。
如果您還有任何需要了解的,請在回信上注明,學生一定一一奉告。
學生嚴冬敬上
“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對嗎?”半城先生說,“我第一次看到這封信時就是這麼想的。可我明白這是白紙黑字的事實,是我的學生在異國他鄉遭遇到的事情。我能看得出,他越能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他的心底裏就越恐懼,所以他給我寫了這封信。這不僅是一封求助信,還是一封求救信。”
“求救信?”
林寶晨終於明白,為什麼半城先生會堅信嚴冬失蹤了。他將目光移開,望著那隻盒子。它靜靜地躺在桌麵上,盒蓋與盒體嚴合密縫,隻剩兩道細細的黑線,從盒子的背麵繞著四麵延伸,在一個點相交,相交處事一塊精致的密碼鎖,鎖眼形狀異常古怪,密碼的位數也很多,隻這樣看一眼林寶晨就知道在他所認識的人中,恐怕沒有人具備打開這個盒子的能力。而這個打不開的盒子中竟然藏著一顆曆經千年的傳國玉璽!雖然近在咫尺卻看不見摸不著,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林寶晨看了一會,回過頭來對半城先生說:“那麼,嚴冬的失蹤也和這玉璽有關?”
“我不知道,這是嚴冬自己的想法。”半城先生搖搖頭,“我把你找來,就是請你和林格幫我這個忙。除了你們,沒有其他人了。”
“那,我們能做什麼?”
半城先生把信紙放回信封中,站起身說:“依我看,嚴冬把玉璽寄給我,還有第三個原因。”
“什麼原因?”
“他想保護證據。”半城先生說,“我猜他一定是認定了自己正大禍臨頭,才不得不將玉璽交給我,以防不測時不至於將玉璽遺失。否則,他不會急著在照片衝印出來之前就把這盒子先托付給我。以嚴冬的性子,他是寧願付出天大代價也容不得真相不能大白於天下。”
“我覺得您說得對。這麼說來,嚴冬師兄算得上是一個崇高的人了,不是嗎?”
“崇高?越崇高付出的代價就越大。看,這就是他的代價。”半城先生揚了揚信,說,“好了,你不是問我需要做什麼嗎?現在我就告訴你。首先,這件事情你和林格不能透露出去。你們肩負著解開傳國璽之謎的任務。我呢,繼續和嚴冬工作的地方聯係,另外,我想拿到嚴冬在信裏說的那些照片。”
“可……我們兩個人,能解開這千古之謎?您不是開玩笑吧。”
“你沒有信心?”
“說實話——沒有。”
“不用擔心。你們能查到多少算多少,然後給我一個結果,哪怕一個猜測一個設想也行,這事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放心,你們不會被扣分。”
林寶晨聽得出來半城先生是在給他減壓,他代林格答應了他。說起林格,林寶晨猛地一驚,想起一件事情,於是對半城先生說:“先生,嚴冬師兄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不過,我有個請求,這信和盒子我能不能帶走?我發誓會好好保管。”
半城先生低頭考慮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謝謝。”
林寶晨向半城先生和高夫人道別後,從竹樓出去,心情又增添了一份沉重,身心像被困在一張巨大的網中,可他心裏急迫得很,有一件事情是萬萬不能再拖了。這麼想著,腳下不由自主地奔跑起來。
“你們……你們怎麼會來?”
陳小滿與常樂這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林格好生呆了半晌,仿佛被迎麵而來的石頭擊中,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
“你小子果然在這裏。”陳小滿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拖過木凳在林格床旁坐下,好像病房裏隻有林格一個病人似的。他自己倒並沒覺出什麼不妥,反而是林格讓他弄得尷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