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生的求助(1 / 3)

“嘭嘭嘭——嘭嘭嘭。”

“誰?”

“嘭嘭嘭——嘭嘭嘭。”

陳小滿納悶了:“這是誰呀?一大清早……不,大上午的。樂,你去開門看看。”

常樂老大不情願地從椅子上下來,穿上拖鞋去開門。拖鞋的鞋底在地麵上擦出“哧——哧——”的聲音。

門開了。迎麵站著一個掛著鼻涕的小男孩,眼睛晶亮晶亮的。

“你找誰啊?”

小男孩見到來開門的人比他不高些,頓時怔怔地望著,竟連說話也忘了。

“喲,這是你弟弟吧,常樂?”陳小滿開起了常樂的玩笑。

這時門外的小男孩說話了:“林寶晨在嗎?”

陳小滿撇撇嘴,說:“這林寶晨也忒受歡迎了,誰都愛找他。怎麼沒人找我呀?我說,弟弟,林寶晨不在,被別人找去了。”

“那就好。”小男孩說,“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

“給我帶話?”陳小滿光著腳丫子從床上跳下來,“男的女的?”

“不能說,說了伯伯就不給我買大風箏。”

“好吧,”陳小滿與常樂相視一笑,繼續問男孩,“伯伯讓你帶什麼話?”

男孩並不回答,從褲兜裏摸出一張紙條,撐開看看,又抬頭瞧了瞧門楣上的號碼,點點頭:“伯伯給我這個,讓我來傳話。還有,隻要林寶晨在,就不能說。”

“我叫陳小滿,他叫常樂。林寶晨不在這裏,你說吧。急死我了。”

男孩翻翻眼睛,說:“伯伯說,林格在醫院裏。”

穿過一片小樹林,前方便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微風將清澈見底的河水的濕潤吹到林寶晨的臉上,清新無比。林寶晨仰起臉,深吸一腔這山澗的空氣,抬眼就望見了那一排雅致的竹樓。他一鼓作氣走上高架木橋,雙手輕握住左右的粗纜繩,行走時讓它們在手心滑動,十分舒服。轉眼間,他已來到庭前。青色屋簷下有一匾額,黑底亮字,是半城先生親手所書的毛筆字:雲中居。

林寶晨抬手要敲門,卻看見門虛掩著,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這不是寶晨嗎?”高夫人立刻發現了他,儀態萬方地走過來,“隻管進來就是了。”

“高嬸嬸好。”林寶晨說,“我這不敲門的毛病還沒改掉,真是沒有禮貌。”

“哪裏的話,”高夫人笑著,“你從小就不敲門,這我又不是不知道。敲門多生分啊,以後來都不用敲門了。我就喜歡你來,可你總不來。林格是不是也來了?”

“沒有,就我一個,我來看看您。”

“好啦,好啦,別說好聽的了,”高夫人揮一揮手,“我知道你是來找先生的。他就在樓上,去吧。”

“您可真厲害,什麼都瞞不了您。”

“中午一定要在這裏吃飯,不然我可不依。”

“謝謝高嬸嬸,可我還有事。”林寶晨指指樓上,“先生管得嚴著呢。”

謝過高夫人,林寶晨登上樓梯。樓梯的盡頭就是二樓走廊,外麵鑲著竹欄杆。人站在這裏,憑欄遠眺,算是一個不錯的觀景台。走廊連著一排房間,在外麵隻能看到五六扇單門,再往上,頂端就是四角飛簷了。林寶晨站在走廊上,聽到從半城先生的書房傳來悶悶的響聲。

推門進去,果不其然,屋裏累滿了一摞摞的書冊,本來就不寬敞的書房被這些散放著的書占去大半,要想在裏麵走路,得挑揀著地方下腳,另外要扶住這些高至人腰的書堆,才能防止失衡跌倒。

“半城先生。”

林寶晨一聲喊,書櫃後麵的半城先生露出半邊身子。

“噢,是你。”半城先生將手中書放下,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去過您家,知道您一大清早就來了這裏,我一路就找來了。我過來幫忙吧。”

“不用,”半城先生說,“就好就好,我一個人可以。這些東西還累不著我。這地方太小,添人等於添亂,你就站在一邊吧。這些書,都是我以前最愛讀的,雜得很,又雜又多,後來搬了家,這裏的東西是一本都沒帶走。高夫人把這間房留著給我當了小倉庫,嗬嗬,不過你別以為我不心疼它們,你瞧瞧你腳邊那兩本,光緒年間的東西呢。”

“那為什麼不全部搬到新家去?”

“你不懂,這些書可不能放到城裏去,一來怕沾染了歪風邪氣,二來那裏也不是讀書的地方,不如這裏好。”半城先生關上書櫃,拍拍手上灰塵,向門外走來,“小鬼,我悄悄跟你說,不把這些盡數移走還有一個原因。你猜得到麼?”

林寶晨想了想,還是搖頭。

半城先生笑笑,領我來到走廊上,說:“你瞧這地方——清靜,漂亮,不是城裏可以比的,人呆在這裏,什麼煩心事都煙消雲散了——多好。”

“我明白了,”林寶晨說,“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書隻是一個藉口,真實意圖是來這兒修身養性來了。”

“意思是這麼個意思,”半城先生抖一抖衣袖,“可話不能這麼說。書,從來都不是藉口,我來去自由,需要什麼藉口?再說我每次來都讀書,這是事實。你有你珍貴的東西,我有我心愛的物件。這些書就是。對了,這裏有幾本是你父親送的,也不普通。我在這個地方住了好些年,與你父親的交道也打了好幾年,那段時間,讓人刻骨銘心啊。不過我早想明白了,心理學上有一種效應,說人呐,不管是老是少,每來到一個新環境,剛開始那段時間裏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會記得尤其清楚。我很寬慰,在有生之年能結識你父親,特別在我初來此地時,你父親幫助過我,把我引為知己,所以我至今很感激你父親。”

林寶晨想起了那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說:“先生,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吧。”

“您從哪裏來?”

“從哪裏來?怎麼想到這個?”

“隨便問問。”林寶晨看了看半城先生的臉色,又說:“其實……其實我想多了解一些……”

“你父親沒告訴過你?”

“我問過他,可他不說。”

“你父親不說自有他的道理。他不說,我也不能說。實不相瞞,對你,我和你父親之間有一個君子協定,我不能做一個泄密者。所以,我對你的回答是,不知道,一概不知。”

“可……”

“你父親,他其實是很好的一個人,隻可惜……”半城先生望著遠景出神,“算了,不說也罷。來,到我房間來。”

林寶晨一頭霧水地跟隨半城先生進了他以前住的那間房。房子雖多年不曾住人,但幹淨依舊,簡單拙樸的幾樣家具排列整齊,絲毫不見汙穢塵土。

“高夫人把這裏的每間房都當作自己的首飾盒哩,隔天便收拾打掃一次,所以才這麼亮堂。”

林寶晨點點頭:“高伯伯能幹,又有錢,高嬸嬸不為五鬥米勞神,自然每天就侍弄這些樓台花鳥,這份閑心真叫不少人羨慕呢。”

“你記住,苦楚難處都在人後,不在人前。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我找你來不為別的,就是為它。”

“莫非就是那裏的一堆書?”

“不,這東西可比這屋子裏任何一件東西都更有價值,包括你我。”

“是嗎,我一向以為生命是無價的。”

“我又不懂了,生命不是無價的,隻有特定的生命才是無價的。當然,我剛才所致的你我就是特定的生命,因此我要給你看的東西,才是無價之寶。”

半城先生從一隻上了鎖的箱子裏取出一方錦盒,捧著盒子慢慢向林寶晨走來,表情莊嚴,好像他是一個基督徒,手中物是幾千年前耶穌分給十二個門徒的餅。來到近處,林寶晨以為那是一隻普通的禮品盒,四周裹著一層眩目彩紋繡覆膜,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給達官貴人獻禮用的道具。半城先生可能見林寶晨的反應過於冷淡,故意將手在錦盒兩側拍了兩下,這一拍引起了林寶晨的好奇——原來這盒子竟是金屬的!這種聲音林寶晨再熟悉不過了,在他和林格合作完成的那兩項任務裏,花了半年時間的那一次就考驗了他的聽力。當時他們被困在一個地下酒窖,而逃出酒窖的關鍵就在於牆壁上的一小塊金屬磚。如今,半城先生這輕輕一拍,分明是在提醒他,不可小看這盒子和它裏麵的東西。

這盒子裏究竟是什麼?是不是真的像半城先生講的那樣,它是超越生命的無價之寶?

校醫院裏,林格安靜地半躺在病床上。他的背後靠著一隻白枕頭,身上蓋著白被單。床頭櫃上的一杯白開水像凝固的冰,一動不動。他隨手抓起床邊供病人消遣的讀物,手攤在微微拱起的膝蓋上,捏著兩邊的頁腳,就這麼盯著看。整個病房裏寂靜得隻聽到壁鍾指針的走動。許久,林格也沒有翻過一頁去,他的瞳孔發出散亂的光,不知將焦點拋在何處。他整個的心思都早已飄回那個不尋常的上午。

那天的遭遇,就如同林格對林寶晨所講的那樣發生與結束了。他秘密地出發,尋到了一個神秘的山洞,一無所獲之後又回到凱拉斯學院,並且不幸中毒。這些都是事實,並且幾乎組成了完整的故事。然而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隱瞞了一件事情。當昨天林寶晨問他是如何回到學院時,他的猶疑不決正因為此。他迷迷糊糊地上了回校的路,這是他說出來的事實;他幸運地遇到順風車,這也是他說出來的事實;唯一沒有被他說出來的事實是,幾乎就在他認出了回來的路的同時,他就因體力不支暈倒了。直到他模糊地感到有甘美的液體湧進他的口中,他才醒轉過來。那時的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城區邊緣,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來了。他四下察看,又發現身旁有水和食物。他這才明白,在他昏迷的時候,被人救了。沒等他細想,一輛運木材的貨車就從遠處駛到麵前,他急忙攔下,這才平安歸來。

林格之所以將這一段瞞下不說,是出於私心。他發自內心地不希望受別人的管束。迄今為止,他還沒有獨立地完成一個任務,更具體地說,就是還沒有解開過一個謎題。有關凱拉斯學院隧道的調查他已經和盤托出,算得上坦誠相待,至於這個救他的神秘人,他/她與凱拉斯學院之謎有沒有關係還很難說,他可要自己留著,自己去查。

這神秘人是誰?林格一點頭緒也沒有。是敵是友?不知道。或許是友,因為他/她救了人,還留下食物和水。那麼又為什麼隻救了一半,為什麼不直接將人送到醫院?他/她為什麼急於離開?重重疑問不得解,林格知道這又是一個不好對付的新情況。所幸的是,至少有兩件事情可以肯定。第一,林格昏迷的的地方太過偏僻,後來的事實又證明救人的決不會是平常的好心人,因此這個神秘人很有可能一路跟蹤林格;第二,神秘人十分清楚林格的身份,他的跟蹤絕不是偶然。也就是說,這個人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一切。

“我一定會查出來的。”林格胸中裝著滿滿的自信。

“吱呀”一聲,打亂了林格的思緒。門開出了一道縫,伸進一高一低兩顆腦袋。

林寶晨伸出雙手,預備接下那沉甸甸的寶物。誰知半城先生卻沒有將錦盒給他,徑直從他身旁掠過去,到門口兩旁張望,然後緊鎖房門,連窗簾都拉上了。雖說半城先生處事謹慎,可這般嚴謹的時候卻很少見。林寶晨有些被這陣勢嚇住了。

“先生,這裏除了修養身心,還有另外一番用途哇。”

“不要開玩笑,”半城先生仿佛突然之間變了個人,口氣似冰刀一樣淩厲,“這件事情很嚴肅。在此之前,我要你保證,除了你和你弟弟,不得將此事透露給別人知道。”

“為什麼是林格?”

“因為我想讓他幫助你。你們倆兄弟很不錯,我信任你們。”

“這算是第三次任務?”

“小鬼,別去想過去的事了。今天這事情和以往沒有關係。坦白跟你說,跟這次相比,你們完成那兩次隻能算是一般的作業,還不能算作任務!不,這樣說還是不妥,事實上這次我找你和林格,並不是想弄一個任務來考驗你們,而是……而是我真正碰到麻煩了!”

“還有什麼事情能讓您為難?就……就是這隻盒子?”

“先別碰!”半城先生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我要讓你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這隻盒子雖然外表普通,但它的材料卻不一般。”

“我知道,是一種金屬。”

“對。之所以選用這金屬的盒子,為的就是避免損壞裏麵的東西。一個月前,我收到這隻盒子和一封信。信是嚴冬寫來的。”

“嚴冬是什麼人?”

“我很早之前的一個學生。現在在國外工作。他當年在凱拉斯學院學習時,也是極其聰明勤奮的學生,就像現在的你和林格。不同的是,你們是兩個人,而他是獨自一人。你懂我的意思麼?”

“先生是說,當時的嚴冬師兄一個人的才智抵得上如今的我與林格兩個人?”

“也許是我誇張了。”半城先生一麵說一麵撫mo著盒子,“嚴冬的來信上說,這盒子裏的東西是他在國外的一個古董店偶然間發現的,因為他深知這東西的來曆,所以不惜重金買下了它。這東西不但是一個寶物,它還牽扯到中國曆史上一個千古謎團。嚴冬反複研究了很長時間,得不到任何結果,所以將它郵寄給我,向我求助。我想我現在不可能再有足夠的精力來替他解開這個謎了,畢竟人老了,做事就力不從心。我擔心這反而會有損無益。所以,我隻能再求助於你們,幫我共同應對這件麻煩事。”

“別這樣說,先生,能當您的幫手,是我們該謝您才對。隻是,我不明白,先生為何不去找我父親商量一下,畢竟他比他的兒子們……”

半城先生閉眼搖手,歎一聲,說:“你的父親,他……不用再提他,兒子是兒子,父親是父親。我找你們自然有我的道理。”

“好吧。先生剛才說的‘麻煩事’是什麼意思?”

半城先生頓了一頓,說:“一個月前,我看到嚴冬的信時就產生了一些疑問,這些疑問不弄清楚就很難再將解謎進行下去,於是我將疑問寫在回信上,寄給嚴冬。可就在兩天前,我的信被退了回來,理由是——查無此人!”

“查無此人?”

“是的。”

“這……這也太奇怪了,明明就有嚴冬這個人,這個人不久前剛和您通過信。如果是搬家或者移民,那麼他原來那些同事和朋友總是還在的吧。他們能夠證明確實存在過一個名叫嚴冬的人,並且按理應該會設法聯係到嚴冬,讓他回去領取郵件。除非……”

“除非什麼?你是不是想說,除非是這個人原來有,現在——沒有了。”

“可這更難解釋。”

“不錯。可是我了解我的學生,嚴冬已經在那個地方工作許多年了,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給我的地址就是他所效力的那個機構的地址。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有聯係,所以雖然遠隔重洋,仍然仿佛在彼此身邊一樣。我很喜歡這個小夥子。我每次都是按照相同的地址發信,雖然那個機構保密度很高,不允許員工隨便與外界聯係,但他基本上是有信必複。可是,這一次……我知道嚴冬不會輕易離開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您剛才說,那是一個……機構?”

“是的。嚴冬向我提起過,好像是一個漁場之類的地方,不過事實上當然不是一個漁場那麼簡單,或者說,不僅僅是一個漁場。凱拉斯學院的學生沒有一個是在真正的漁場裏工作的。這個,我們以後再說。現在我們要說的是嚴冬。我真的想不出有說服力的常規的理由,能夠解釋發生的事情。”

“那您的非常規想法是……”

“失蹤。”

半城先生的語氣很淡,說完這兩個字之後很長時間都隻是在無奈的搖頭,像是一個準備向敵人屈服的老兵。這與林寶晨心目中的半城先生極不相稱。書房裏突然變成一片死寂,周圍仿佛還是半城先生的餘音。

失蹤。

這兩個字平靜而沉悶。

“除了失蹤,還有什麼其他的解釋?”半城先生再次開口說話時語氣又與剛才不一樣了。

此時的林寶晨已經懵到了極點,目光自然而然地遊移到半城先生手中的那隻盒子上,說:“先生,這隻盒子……該打開了吧。”

“我知道,”半城先生說,“整件事情的關鍵就在這隻盒子裏。關於這盒子裏東西的來曆,嚴冬在信上說得再清楚不過了。信就在這裏,你先看了再說。盒子你不能打開,裏麵的東西你看不到,其實,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看到,因為——它根本就打不開。”半城先生說著將盒子往旁邊一丟,就像丟一隻垃圾袋。林寶晨一愣,手中立即多了一疊粗糙柔軟的紙。正是嚴冬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