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林寶晨想到了父母親。他們一定還不知道林格正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或許該去通知他們?畢竟林格是他們的兒子,這麼大的事情……林寶晨越這麼想,腿上越是提不起力氣,他知道自己是心存僥幸,盼著林格這次能夠平安度過,就可以免去別人無謂的擔心。他終於還是選擇靜靜地等待結果。
直到天色發暗,學院裏的路燈悉數亮起,病房門才被打開。兩名助手托著白瓷盤迎麵走來。
林寶晨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我弟弟怎麼樣?”
“問醫生吧。”
隨後跟出來的是兩名醫師。其中戴著眼鏡和大口罩的一位將林寶晨拉到一旁。
“你是他什麼人?”他問。
“我是他哥哥。他……”
“別急,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弟弟中了毒,但毒性並不致命。”
“中毒?”
“你弟弟今天去過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從早上就沒見到他,直到下午上課他來遲了,把我叫出去吵……說了幾分鍾的話,就暈過去了。我並不清楚在那之前他到過哪裏。醫生,他怎麼會中毒?”
“他被一種叫做綠蜮的毒蟲咬傷,據我們了解,綠蜮在別的地方幾乎已經滅絕了,它一般生活在潮濕的地方,比如沼澤旁或者水邊的灌木叢裏。它的毒性很有特點,很迅猛,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對人的生命沒有威脅,所以我很容易就斷定病人就是中了這種毒。”
“哦,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毒?”
“確實很不可思議。我曾經研究過這種稀有毒蟲,也接觸過許多臨床病例,這裏不乏年輕的冒險者,他們缺乏基本的防護知識,輕易地涉足荒野之地,結果吃了不小的苦頭。”
“呃……我的弟弟他不是這種人。”
“是嗎?但願不是。”
“醫生,可我還是非常擔心他,他剛才的叫聲……”
“不必擔心,那是毒性發作時的表現。綠蜮的毒液能夠刺激人的神經,就好像嗎啡或者美沙酮,毒發時病人會感到強烈的興奮甚至憤怒,一般人中毒後不會立刻發作,而是在發作之前有一段潛伏時間,或三五個小時,或半天,我們從眾多病例中研究出一個規律,毒發時往往是在中毒者身體最虛弱的時候。”
“原來如此。那我現在可不可以進去看看?”
“最好等到明天。病人體內的毒素剛剛排出,目前需要靜養幾天。”
“謝謝醫生,萬分感謝。”
“不客氣。”
醫生說完轉身就走。
“請等等,您的聲音這麼熟悉……是師道先生麼?”
“嗬,不錯,你認識我?”
“果然是您!我聽過您的課,剛才心急沒認出您來。”
“哦,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寶晨,裏麵那個是我弟弟,林格。她也曾跟我一起在您的課堂上學習過。”
“哦,我想想,你弟弟是不是寫過一篇評論青黴素的發明的文章?”
“沒錯。您記得他?”
“嗯,那篇文章寫得不錯。我自己的學生都寫不出那麼優秀的東西來。本來隻是普通的一次作業,他好像寫了洋洋灑灑數萬字吧。哈哈,原來竟是這中毒的小家夥,幸虧沒什麼大礙,否則不可惜了一個人才?”
“您過獎了,他隻不過從小對什麼事都認真罷了。”
“不,不,凱拉斯學院有了你們這樣年輕的一輩,我很欣慰。我得走了。你放寬心,明天再來吧。”
“好的。謝謝師先生。再見。”
林寶晨日記:
她終於來了!從醫院回宿舍的路上,抬頭可見印著她名字的宣傳布幅。陳小滿說得沒錯,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差點讓我把“她”給忘了,以至於陳小滿在半城先生的課堂上告訴我這個天大的喜訊時我竟沒有立即明白過來。“她”是S國國王的女兒,聽說她長得很像印度人,所以我們在私底下稱她莎維德麗。在印度古神話中,莎維德麗是創世神梵天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造出的第一個女神。她貌美驚人,並創造出科學與藝術,最終做了梵天的妻子。
莎維德麗公主本人不是任何教派的信徒,但對世界上主要的宗教派係以及曆史傳承無不精通。我們被告知,凱拉斯學院曆史上出了許多重要人物,這些人物在宗教研究領域或其他特殊組織中聲名顯赫。由此,凱拉斯學院與莎維德麗和S國王室結下情誼。在我未來到凱拉斯學院之前,莎維德麗公主也曾來過,隻是我無緣得見。傳說她的美貌世上罕有,無論男女都對她稱讚不絕。至此,我才理解到陳小滿那天為何激動異常。
校布告欄上明確地寫著莎維德麗的來訪日期,四天後她就能抵達這裏。聽說,莎維德麗公主每次到訪凱拉斯學院都是以個人名義秘密旅行,但是許多人都猜測她是出於不可示人的原因。然而在凱拉斯學院內部,莎維德麗到來的消息卻可以被允許人人皆知。學院每次都組織專門的儀仗隊隆重接待……既然外地人來凱拉斯學院隻能由東南方那條隧道通過,那麼莎維德麗也必須由那裏到來……終於讓我找到破解隧道之謎的法子了……我決定了,想辦法讓我們加入到迎接公主的儀仗隊,隻有這樣,才能給我們的調查帶來一絲線索……
林格中毒的事林寶晨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並且打算一直瞞下去,直到林格複原。
一夜過去,林寶晨早早地起床,洗漱完畢,就去甜點店買了兩盒林格最愛吃的蓮蓉餅幹。宿舍離醫院並不遠,但他仍然向人借來了腳踏車,匆匆趕去看望林格。出了門,才知道外麵起了大霧。在白霧裏馳行了幾分鍾,行政樓漸漸清晰,終於來到麵前。這是一幢了不起的建築,外觀上極像一座從中世紀的歐羅巴搬來的城堡,它的尖頂下麵是拱形的鏤空,那其實是一間大閣樓。在林寶晨和林格年幼時,這閣樓與尖頂時常在他們的夢中出現。那時的夢做得直接,真實的世界裏,伴隨著建築出現的若是夕陽和樹木,夢中就有夕陽和樹木。沒有人向他們解釋關於這樓的一切,除了想象,他們別無他法。
在林寶晨踏進凱拉斯學院的第二年,林格便與他一樣帶著瘋狂的想象來到這裏。當初的林格還是個嫩小子,隻是偶爾鬧脾氣。在凱拉斯學院生活了兩年,他卻突然長大了,簡直和兒時判若兩人。林寶晨不知道是什麼促就了他剛烈如火的個性以及撞斷南牆不回頭的倔勁。總之,如今的林格時常露出的神情和脫口而出的霸道語氣在以前根本不曾見過。林寶晨為此感到深深的焦慮。
巨大的梧桐陸續從身旁掠過,斑駁的樹幹在眼裏閃閃爍爍,讓林寶晨以為前方的路也是斑駁的。他希望林格可以快些康複,因為莎維德麗在等著他們,他們亟需知道凱拉斯學院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一個謎。
也許是林寶晨太過心急,到達醫院時裏麵隻有打著哈欠的護士。看來也是剛剛上班。他迅速打聽到林格的房號,便徑直奔了去。
透過病房門上方的玻璃,林寶晨踮起腳尖朝裏望了兩眼。直直的前方是寬大的窗簾,正合得緊緊的,阻擋外麵的光線通過。連同林格的床位在內,病房裏齊齊地列著兩排共六張床,都是一律的白色。仔細地辨認一番後,他終於認出了林格。林格在進門左邊第一個,隻是側臥著背對林寶晨,不知是睡是醒。林寶晨悄悄推開門,走了進去。微弱的響動令另外兩個病人翻過身來盯著看,林寶晨做個手勢,示意自己是來探病的。在把餅幹放在床頭時,林寶晨發現了一隻塑料袋,打開一看,竟是同樣的一大包蓮蓉餅幹!
很快,林格醒了嘴巴微微張著,看了林寶晨一眼就把眼睛閉上了。
“你來了。現在幾點?”
“六點多。”林寶晨說,“怎麼樣?難受麼?”
“哪有你這麼早來探病的?”林格的眼皮底下兩顆眼珠清楚地四處轉動,“現在沒事了,比起昨天下午,現在算是舒服得很了。”
“能起身嗎?”
“幹什麼?”
“洗臉去,我給你買了吃的,是蓮蓉餅幹。”
林格抬起眼皮,往旁邊一看,伸手去抓塑料袋:“不錯,是這個嗎?”
“我給你帶的在這兒,”林寶晨拎起手中的盒子,“那個,我來時就擺在那裏了。誰來過?”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難道有人比你還早?”
林格的旁邊躺著的一個男人正在翻一本雜誌,聽到林格的話突然抬頭望了他們一眼。林寶晨走過去問他今天早上有沒有人來探過林格,男人沒回答,把目光又落在了雜誌上,輕輕搖頭。
“誰這麼神秘?”林格嚼著餅幹說,“也是蓮蓉,該不會是巧合吧?”
林寶晨倒了一杯白開水,輕輕放在桌上,說:“知道你口味的人多了,可知道你住院的——隻有我。”
林格看了林寶晨兩眼,說:“你是怎麼搞的?一定是你說漏了嘴。”
“我沒有。可……這個人怎麼知道的?”
林格將吃了一半的餅幹放回去,不滿地說:“你好好想想,我進來之後,你跟哪些人說過話?”
“也沒有誰啊,都是那些人,你知道的,小滿,常樂,我跟他們住在一起,不可能不說話吧。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一定不是送餅幹的人,一來我向他們隱瞞了你住院的事,二來他們不會偷偷摸摸的,一定不是他們,那,又會是誰?”
林格已經背過去,不再說話。
“難道是……師道先生?”
“師道先生?哪個師道先生?”林格突然驚坐起來。
“就是你最敬重的那個拿過八個博士學位的藥理學專家。”
“莫非昨天給我打針的就是他?”
“他有沒有給你打針我不清楚,但他昨天確實在這裏。在認識你我的人當中,隻有他知道你在這裏。隻是,我覺得應該不是他,因為在遇到我之前,他並不知道你是誰,當然更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東西。”
“我說了,萬一是巧合呢?”
“反正我認為不是他。放心吧,我會查清楚的,你不用管了,盡快把身體養好才是當務之急。”
“師道先生對我的情況怎麼看?我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沒得病,是中毒了。”
“中……中毒?”
“對了,你昨天去過什麼地方?為什麼一回來就胡言亂語,好像神經錯亂似的?”
“我……我去找隧道,但是沒找到……不,我想起來了,我找到了。”
“慢慢說,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有了大發現。自從上次我們探查失敗,我就一直不甘心,再加上這些天你總是人影都見不著,所以我終於按捺不住,決定單獨去弄個明白。我知道這不容易,甚至有危險,但我一想到……”
“想到什麼?”
“一想到……想到如果我能找出些什麼來,就能證明沒有你,我也可以把事情辦成,我就有了勇氣和信心……”
聽到這裏,林寶晨立刻想起昨日下午林格那暴風驟雨般的申訴。
“繼續說吧,你查到什麼了?”
林格端起桌上的水,連灌了幾口,說:“不,我認不出那是什麼地方。我走到了一個已經無路可走的地方,我不得不停下來。我相信那裏已經是這個城的東南角,可我來回巡了好幾遍,並沒見到什麼隧道的痕跡,隻有野草,荒涼的一片土地,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再往前去就是山,大堆大堆的石頭。當時我差不多快絕望了,又累又渴,回頭去找來時的路,竟然看不清楚,我才知道我迷路了。我坐在地上休息了十來分鍾,站起來順著山道走,希望能找到回去的路。這樣一直撐到頭昏眼花塊徹底不行的時候,突然……突然麵前出現一條道路,正是通往城區的公路。我正想邁開步子向前走,卻模糊地聽見有水的響聲,我就順著水響跌跌撞撞來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除了高過頭頂的草藤什麼也沒有,但嘩嘩的水聲確實就在那附近,我撿來一支粗木棒,四處扒拉著看,結果終於讓我看到……”
林格說到這裏咳嗽起來,眼淚都咳了出來。
“……看到,我看到一個山洞,一個大山洞!”
“林寶晨呢林寶晨呢林寶晨上哪兒去了?”常樂靈巧的身軀像個陀螺在宿舍走廊裏亂轉。
“常樂你進來。”陳小滿捧著一本精裝書半臥在床上,擰著眉衝門外喊,“瞎嚷嚷什麼?沒見我正學習呢嗎?說,這麼急找林寶晨做什麼?”
“半……半城先生找他。”常樂進了宿舍,重重地坐進藤椅裏隻顧喘氣。
“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反正我這大半天了都沒見著他的影子,估計又上圖書館忙活去了。對,圖書館你找了麼?”
“沒有。”
“那就快去找。”
“沒……沒有人。”
陳小滿撇撇嘴:“跟你們外國人說話就是費勁。圖書館沒有那我也沒轍,半城先生怎麼交代你的?”
“讓我叫林寶晨去見他,有事當麵說。就這麼多。”
“林格還沒回來?”
“找不到。”
“我說,這兩兄弟怎麼了?玩失蹤?”
“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