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日本現代文學與《三國演義》(1 / 3)

(吉川英治《三國誌》之後)

(一)詮釋:柴田煉三郎《柴煉三國誌》與陳舜臣《秘本三國誌》

(1)柴煉三國誌

長篇小說。正式名《英雄在此》,1966~1968.12以連載方式發表於《周刊現代》。作品在人物設定上仿吉川英治《三國誌》,以關羽為私塾先生,增補白芙蓉為劉備戀人;但在結構上砍頭去尾:於開頭刪去桃園結義一節,於結尾刪去《演義》第91回以後的近四分之一部份,於《演義》第91回“伐中原武侯上表”處擱筆,其後故事在最後一章“餘章補筆”中蜻蜓點水般一筆帶過。“死諸葛走生仲達”曆來是三國故事中最受日本人歡迎的一個情節,作品為何不收呢?對此柴田於“餘章補筆”中如是答道:

於“伐中原武侯上表”處擱筆看似作者的任意。

但我在準備寫《三國誌》時,其實就已經決定了要在此擱筆。

誇張些甚至可以說,我就是為了寫孔明上表、出征伐魏場麵才提筆創作《三國誌》的。

與《演義》較,吉川《三國誌》對三國曆史的講述也不完整,但畢竟完整講述了孔明的一生,完整講述了蜀漢集團的興起與衰亡。他對社會變動的講述不完整,但是對一個集團、一個人的曆史的講述卻是完整的。與之相較,《柴煉三國誌》甚至對集團、對個人的曆史的講述也缺乏完整性,且如其所言,這一完整性的缺乏不是無意形成而乃有意造成的。那麼,作者之“意”何在?於孔明的上表與出師伐魏中吸引了柴田煉三郎的是什麼呢?

柴田煉三郎出生於1917年,畢業於慶應義塾大學中國文學專業。在他的“文學中,可以感覺出源於中國文學的造形感覺與法國式的現代主義”。至於《柴煉三國誌》,日本文藝評論家尾崎秀樹如是繼續道:

比起《三國誌》中劉備與曹操的“竊國”規模來,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的“竊國”真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孔明的神機妙算是古今中外任何一個軍師都無法望其肩項的。僅就其謀略而言,就很值得後人研究。

劉備死後,後主劉禪即位。孔明明知他平庸無能,卻仍呈上出師表,懷著必死的決心出師北伐。這是《演義》中最富戲劇性的一個情節,而僅此已足夠讓作者為之感慨,為之噴湧出旺盛的創作激情了。

亦即在柴田煉三郎看來,孔明於上表、出師時就已經清醒認識到了必敗的結局,他是知其不可為而勉強為之。他甚至不是為勝利的獲得而奮鬥,而是為完成一個形式,一個命中注定的過程而努力。這是孔明的悲劇,但孔明的這一悲劇不同於此前其他作品中的孔明悲劇。他人的孔明悲劇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是在為一個可能的結果而奮鬥過程中的不幸夭折,而柴田煉三郎筆下的孔明悲劇是為一個明知不可能的結果進行徒勞的努力,是與命運作無謂的抗爭,甚至可能還不能叫作“抗爭”。但柴田煉三郎對三國故事的這一重構顯然有悖於日本民族的審美傳統。因為如第一章所述,《太平記》中的楠木正成形象極有可能借鑒了《演義》中的孔明形象,而除了楠木正成外,於日本文學尤其古典文學中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史記·伍子胥列傳第六》中的伍子胥般死而不已,臨死還要“告其舍人曰:‘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臨死還要盡其所能與命運作最後一次抗爭的文學形象。中日兩國所處的地理環境不同,所必須麵對的自然災害也不同。中國人所麵對的最主要是洪水,而日本人所麵對的最主要是台風與地震。洪水可以戰勝,禹就因治水成功而成了王,而這或許就培養了中國人對自然對命運敢於抗爭到底的傳統;與之不同,台風與地震不可戰勝,隻可躲避與忍耐,而這或許就培養了日本人對自然對命運的順應傳統。表現於文學中,就是日本文學對社會的疏遠(即:非社會性)與對自然的親近(如和歌中必不可少的季語等),就是日本軍記物語中更多優雅的自殺描寫而絕少伍子胥式人物形象(長穀川端編《太平記的時代》p121~137)。或即因此,《柴田三國誌》沒能擁有眾多的讀者,沒能獲得大眾的理解與支持。

(2)《秘本三國誌》

陳舜臣祖籍中國福建,1924年出生於日本神戶市。大阪外國語大學印度語係畢業後留校任教,1945年8月辭職回家幫助父親做生意。1961年以推理小說《枯草之根》獲第7屆江戶川亂步獎,從此開始創作生活。1968年以《青玉獅香爐》獲第60屆直木獎,確立了其作家地位。1970年以《再見,玉嶺》(1967年。後改名:玉嶺第三峰)與《孔雀之路》(1968年)獲1970年度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成為日本文學獎“三冠王”。有巨著《鴉片戰爭》(1967年),長達3000頁。《秘本三國誌》於1974年1月至1977年3月連載於《大眾讀物》,其於形式上的一個有趣特點是各章末尾都有以“作者曰”開頭的作者點評。

陳舜臣擅長的是推理小說與曆史題材小說,因而其《秘本三國誌》之“秘”就非“秘密珍藏”之意,而乃“被掩蓋的秘密”之意,作者因而要做的就是揭開表象,顯示秘密。為此他為作品增設了一個重要人物——五鬥米道首領張魯之母少容。少容年過三十,但相貌年輕,為求得能使天下太平的英雄,她四處奔波著。

五鬥米道因能治病而深得信賴。道首又故弄玄虛,百姓於是由信賴、感覺神秘而崇仰、追隨,五鬥米道因而人氣大旺,勢力大發展。

少容收養了陳潛,並以之為耳目。又與白馬寺僧及族中美女(此處借鑒了吉川英治《三國誌》)等共同努力,終於在諸豪傑中發現了曹操、劉備、孫堅等三個英雄。經比較,少容選擇了曹操,於是為他遊說黃巾殘部,使青州兵二三十萬人降了曹操,曹操因而一躍而成了諸豪傑中實力最強者。

為消滅眾豪傑,曹操與劉備合謀:由劉備混入敵方,與曹操裏應外合,逐一滅盡天下豪傑後兩人再決雌雄。於是劉備假作反曹姿態,騙得眾大臣信任,與之簽了義狀;待離京混入袁紹軍中後,劉備公開獻帝密詔,使許都反曹勢力被一網打盡,為曹操消除了內患。袁曹戰於白馬時,又騙顏良說關羽必來投降,使顏良不加防備,被關羽手起一刀,刺於馬下,袁軍因此大敗。

削弱了袁紹勢力後,劉備巧妙脫出袁軍,佯敗奔荊州投靠劉表,設法拖住劉表不打許都,使曹操得以無後顧之憂地專心平定北方。

不久劉表得病將死,劉備以三顧之禮請得孔明出山為軍師,而曹操正準備揮兵南下攻打荊州。於是孔明勸劉備不要再與曹操合謀,“狡兔死走狗烹,曹操不會放過我們的”。劉備同意,鼎足之勢遂成。

曹操、劉備相繼去世後,孔明揮師南下,七擒孟獲,平定了後方,繼而上表北伐。於是五鬥米道首張魯又以司馬懿密使身份來見孔明,與孔明密謀約定:兩軍彼此進進退退,互有小勝,但不可真打。因為若魏軍大勝,魏朝廷內反對派就將設法烹了司馬懿這一走狗;反之若蜀兵大勝,則攻打長安、洛陽也將耗去蜀國大量財力,最終導致國力疲憊,國家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