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在壯族機智人物中雖然數量不多,也未係列化,但卻不乏隨機應變、善於智鬥的特質,並且往往與傻乎乎或愚昧無知的男子形成鮮明對比。這些,除了上述提到的劉三姐與三個秀才以外,還有不少其他典型例子。因此,梁庭望教授指出:壯族民間文學中“也有不少巧媳婦和傻姑爺的故事”[35]。比如,《寶葫蘆》寫道:財主打死一隻花貓放在灶房裏,卻誣陷是打柴歸來的樵夫弄死,並說這是寶貓:“睡成龍,坐成虎,人家給銀五百五。”其目的就是為了霸占樵夫漂亮的妻子。樵夫因此愁傻了眼,但聰明的妻子達英叫他放心。三天後財主來要銀子,用力一推柴門,一隻葫蘆掉下地並摔成碎片。達英說這是寶葫蘆:“要酒有酒,要肉有肉,人家給銀六百六。”這樣一算帳,財主還要賠銀一百一,陰謀因此不能得逞。《萬事不求人》這樣說:縣官想霸占打柴人的老婆,因此故意找茬:要他找來一隻公雞蛋、縫一隻裝天的口袋、熬出一河的美酒,並且限時三天內做好,否則就要問罪殺頭。最後,打柴人漂亮乖巧的老婆去跟縣官對話,說自己丈夫在坐月子,沒時間去找公雞蛋,至於口袋和美酒,老爺你要先測量天和河的大小才好做,縣官因此無言以對。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總之,壯族的巧女不僅能夠當家理財,而且在與官府、財主的的鬥爭中,智慧超群,機智靈活,寄托著壯族人民對婦女理性能力的肯定和期待。
其二,壯族知識論的性別等級特征。
壯族知識論雖然包含不少男女平等的意蘊,但就總體而言或從共時性的角度說,它還是以性別等級為主要特征的。比如,就兩位始祖神來說,他們在眾多神話傳說中盡管都有無窮智慧,起著重要作用,但畢竟是有等級和存在差異的,即布洛陀的智慧更多、神力更大。比如,經詩的《序歌》、《造天地》、《造人》、《造萬物》等篇都有這樣的描述:世上本是混沌一片,布洛陀“在上麵看見,他在上做主,造印來傳令”,讓諸神來創建世界與秩序。又如,《序歌》(一)說:布洛陀無所不知,“事事他全知”;因而他無所不能,舉凡宇宙萬物誕生、人間秩序形成,“全憑布洛陀”;進而他無所不在,哪家有疑難問題,都可以“請來布洛陀”。有人據此認為,布洛陀的形象更像“壯族的上帝”。相比之下,姆六甲的形象卻慈祥和平實得多,因此她與塵世凡人更加接近。又如,壯族機智人物中數量多並係列化的皆為男性,有公頗、老登、汪頭三、公天、佬巧、波荷等,相比之下,壯族巧女不僅比例較少,而且也未係列化,有些是以“他者”即“某某老婆、妻子”的身份出現的,連名字都沒有留下。而劉三姐在歌場上雖然威風八麵、戰無不勝,但回到現實中卻是步履維艱、四麵楚歌,最後在財主及各種舊勢力的圍剿下,隻得羽化升天到天堂去做歌仙。總而言之,壯族知識論的性別等級主要表現在如下兩個方麵:
一是認為男女在掌握理性的能力上有差距。比如,《傳揚歌》就有對婦女較為苛刻的評價:“妻不通情理,專毀丈夫名。鬧得房頂飛,好比鬼進門。”而《布洛陀經詩》就總體而言,是把女性視為缺乏理性能力、因而生來就是有缺陷的,所以才在她們“出場”較多的地方,直接或隱含地出現了較多“怖”(Bup,即蠢)、“拌”(Bamz,即笨)等的價值評價。比如在《唱罕王》中,母親對女兒的評價是:“嘴尖兼笨醜,開口傷人骨,人笨卻嘴厲”,“此女愚又笨,此女講顛倒,講天不對地,成什麼體統”。這些話語雖然有母親“自謙”的成分,但結合現實材料我們卻可以說它表達了對女性評價的一種普遍傾向。在《解母女冤經》中,布洛陀和姆洛甲也是這樣罵那個“不懂事”的女兒:“或是腦未滿你頭,或是牙未滿你嘴。蠢話傷公公,認薑作野薑;家婆當外人,認生薑作棗;咒公公短命,死鬼來刁難。錯穿開襠褲,先公公吃飯;錯吃芋葉水,誤坐家公前。”《尋水經》也說:做媳婦的如果“亂坐大伯前,裸身家公麵,偷吃在屋外,擤鼻公婆前”,都是“怖”、“拌”的結果和表現,都是需要“挼”(Coih,即治理)、需要“唄”(Bwi,即祈禱)的。與此不同的是,在《解父子冤》等男性“出場”較為集中和頻繁的篇章裏,雖然有類似“父催仔下田,仔抬腿踢父;父催仔犁地,仔掏卵氣父”等極端“不孝”的描述,但都沒有直接配之於“怖”、“拌”等涉及理性問題的評價。比如也有這樣的批評:“ukmboujcaengzrimgyaeuj,Linxmboujcaengzrimhangz,Lwnhbamzdwkbohmeh,Yehgojyienzneixcoih,Yehgojlaoihneixbwi。”譯成漢語就是:“腦汁未滿頭,舌頭未滿頜,粗話對父母,也要這樣治,也這樣還願。”顯然,這種責備和勸誡方式已經越過了具體的“當事人”而變成針對所有人了。對相同現象而作出截然不同的道德訓導和價值評價,其原因恐怕還在於“男人是理性的、女人是感性的”觀念作怪。
二是認為男女在傳播理性的能力上有差異。眾所周知,《布洛陀經詩》幾乎每一篇都有這樣的訓導:“去問布洛陀,去問姆六甲;布洛陀就講,姆六甲就說。”聯係經詩的前後內容,並且借用一點“後現代”的批判眼光,這種表述方式似乎可以進行如下的解讀:“全知全能”的布洛陀和姆六甲才是“理性”的所有者,而芸芸眾生都是需要灌輸“理性”的啟蒙對象;並且,如果關於姆六甲主要是生育女神的觀點還有一點道理的話,那麼就可以說以布洛陀為代表的男性理性才是天地萬物的主人,他才有權把“理性”強加給所有缺乏理性的創造物--女人、動植物和宇宙本身。即是說,在《布洛陀經詩》看來,不僅男女神祗在傳導理性的能力上有差異,現實中的男女在傳導理性的能力上也是有差異的。這一點,還可以從在整個經詩裏專業巫術的主要操弄權被巫師們牢牢掌握,或者說專業的“通天地”是在男性主權語境中展開,還有民間男女神權的差異等情況得到佐證。另外,從壯族社會“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初步劃分中,我們還可以看到“理性”因素的作用。因為,正如洛克等所認為的那樣,理性才是參與公共事物的基本資格,這樣被認為是缺乏理性的女性自然就會失去更多參與公共生活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