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院雕花窗欞透進細碎的陽光,章衡跪坐在黃綢軟墊上,麵前攤著《太宗實錄》的殘卷。指尖撫過\"雍熙北伐\"的字樣時,他特意在楊業殉國的段落多停留了片刻。
\"章編修,\"典籍廳主事捧著漆盤過來,\"這是您要的鹹平年間三司歲入細目。\"
\"有勞。\"章衡起身接過文卷,袖中滑出個荷包,\"前日見令郎在院前臨《多寶塔碑》,這筆墨權當潤筆。\"荷包裏是半塊李廷珪墨,恰到好處地露出內務府的簽封。
主事眼眶微熱。他兒子考了三次童子科未中,這份人情可比金銀貴重得多。
三個月來,章衡把崇文院三萬卷藏書摸得通透。哪份輿圖夾著河工奏折,哪卷實錄混著軍糧賬目,他了然於胸。當王雱第十次來催問新法草案時,章衡正在謄抄慶曆年間的榷場稅單。
\"章兄怎的還在修這些陳年舊賬?\"王雱急得跺腳,\"父親等著你的市易法條陳呢!\"
章衡不緊不慢地封好最後一冊:\"元澤兄可知,當年範文正公改革失敗,敗在何處?\"他推開北窗,指著院中那株唐槐,\"急著修枝椏,卻忘了盤根。\"
秋雨忽至,打濕了剛送來的河東急遞。章衡看著\"遼人索要白銀十萬兩\"的字樣,嘴角勾起冷笑。次日朝會,當契丹使臣再次威脅南下時,他捧著厚厚的文卷出列:
\"臣查景德元年,契丹歲賜絹二十萬匹;至慶曆二年,增至五十萬匹。然同期榷場歲入......\"他翻開朱筆圈注的頁麵,\"僅茶葉一項,契丹年購三十萬斤,折錢六十萬貫。\"
樞密使文彥博的玉笏\"啪\"地落地。滿朝文武這才驚覺,這個整日埋首故紙堆的年輕人,竟不聲不響算清了二十年的經濟賬。
趙頊撫掌大笑:\"章卿這算盤打得比三司還精!\"當即命他兼領戶部度支司主事。散朝時,連韓琦都不得不側身讓路——度支主事雖隻五品,卻握著大宋的錢袋子。
臘月封印前夜,章衡在度支司值房召見各路轉運使。炭盆上煨著建州團茶,他指著牆上新繪的《漕運脈絡圖》:\"自明年起,各路春稅改三成折銀。\"
陝西轉運使剛要反駁,卻見章衡掀開漆盒,露出嶺南新到的占城稻種:\"本官已奏請聖上,準許邊軍屯田試種雙季稻。\"接著又抽出一卷批紅:\"兵部準了火器營增設餉銀。\"
眾人這才驚覺,這個溫潤如玉的年輕人,早已織就了一張貫通軍政農商的巨網。當第一縷晨光透進窗欞時,最頑固的江淮轉運使也畫了押——章衡承諾的運河疏浚款,正卡著他們來年的考課。
上元節宮宴,趙頊指著新貢的蘇燈問策。章衡躬身答道:\"臣觀此燈竹骨紗麵,若以玻璃為罩,可防風耐用。\"輕飄飄一句話,半月後泉州市舶司的奏折裏,便多了\"蕃商獻玻璃配方\"的記錄。
暮春三月,當王安石捧著《青苗法》草案來找他時,章衡正在給太學生講解《九章算術》。他擱下算籌微笑:\"學生昨夜占得乾卦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城外新辟的試驗田裏,占城稻正在抽穗。誰也沒注意田壟下埋著的陶管,那是最原始的滴灌係統——章衡用了整整兩年,才讓老農相信這不是破壞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