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豆聽了,不以為然,向楊青兒靠近一點,道:“喂,這你就寡陋孤聞了。要知道中國曆史上有幾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爾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則可救世濟民,扭轉乾坤,定邦國之興亡;小至造就美滿婚姻、一生幸福,這又何嚐不可?”
“願聞其詳。”
“第一是美女嫦娥。”
“這人你就不要說了。”楊青兒打斷伊豆豆話頭,眼中現出不屑之色:“嫦娥雖美,但她自負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後羿,彎弓射九日,拔劍除六害。娶她為妻,對她愛憐備至,她對他卻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後羿造福天下,賜不死藥一顆,結果嫦娥以為自己才配青春永駐,便偷吃了。這人雖飄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極,又有何美可讚?”
楊青兒說到這裏,言辭不由激烈起來,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頓了一頓,讓失態的神情平複一點,淡淡道:“這人雖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結果成了孤獨一人,寂寞千秋,這也算是她的報應。李義山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當是她後來心情寫照了。”
伊豆豆聽完楊青兒之言,這時也不由歎了一口氣:
“好,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竊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趙國,又報信陵君幫她報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義?”
楊青兒點頭:“嗯,這人算是個俠女!隻是她當安厘王寵妃,這一點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兒有的是,又何必擠進女人堆裏搶一個昏庸之王呢?可悲!可歎!可惜!”
伊豆豆聞言,咬了一咬下唇,毅然道:“好,這回講一個自己作主,以求真愛的。”
“漢時兩朝元老賈充有一個女兒,愛上了一管雜物的小官韓壽。她為了讓父親同意這門婚事,便把皇帝賜給她父親的由西域月氏國進貢來的上等香水偷給韓壽,叫他灑在身上。賈充從韓壽身上聞到了香水,追問女兒,女兒便坦然相承偷香給韓壽是因為相愛,使得父親隻好準許她嫁給韓壽。”
楊青兒聽了,笑道:“噢,原來是‘偷香’的典故。”
見楊青兒不置可否,伊豆豆道:“還有呢,紅線盜盒······”
她正想說不去,卻聽敖斷雁道:“已到紅花集了,請各位下車,用餐。”
吳婆娑聞言,秀眉一蹙道:“紅花集?這地名不太好。”
蘇我赤櫻抬眼問:“吳姊姊,這可有什麼說法?”
吳婆娑似乎心神恍惚了一下,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不,也許是我多心了。我覺得這集鎮,似與紅花毒尊有點聯係。”
紅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風花雪月”四奇?
被吳婆娑這一說,楊青兒不由心中一凜:“紅花毒尊”防不勝防的“蠱術”、“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沒與奇門武功,還有“風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詭、邪正難分。此行雖隻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機猶重。
這時隻聽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慮,既然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處,我想刀帝穀一定會有所安排的!”
紅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緊挨著一家屠宰場。
宰了牛、羊、豬,即可放在酒店做菜。冬天進山的人在這裏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血湯,備上兩斤幹牛肉,放上套子狩獵;夏天,路過的人在這裏喝一碗涼酒,來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謂美事。
因此,紅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錯。
眾人坐下喝酒、吃飯,盡管留了心眼,也沒發現什麼異樣。
發現異樣的,是收拾桌子碗碟的酒店夥計。
當他拿起一隻菜碗時,發現碗底裏竟有一隻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邊有一張小小的花箋。
上寫六字:
“中蠱了,留人車。”
聽了夥計念了紙上六字,吳婆娑、蘇我赤櫻、伊豆豆、敖斷雁四人同時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般掠到了外麵。
她守的是三岔要口,進可攻,退可守,三麵觀照,居中策應,正是要地。
韋鞬霍地立起,雙目生威一掠全場,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紅花毒尊,還不顯形?”
他這一拍,酒店內六張桌子的筷筒竹筷俱被震飛起來。
六八四十八雙震飛的筷子從六張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個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他桌上還放著負笈遊學的書籃。
眼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隻見這青年秀才一聲冷笑,飛出店門,向店中屋頂掠去。
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間千裏”的絕頂輕功。
這時隻聽一人喝道:“無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頂忽亮起了兩道刀光。
青年秀才見狀,身子一伏,向東鄰屠宰場奔去。
隻要穿過屠宰場,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楊青兒身形一長,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著他了!”屋頂上人道。
屋頂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屠宰場內,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個夥計發一聲喊,將半匹猶自熱氣騰騰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烏烏的案板,攤滿著紅紅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隨熱氣蒸騰。
這老人坐在一張油烏烏的高凳上,穿著皮圍裙喝酒。
他抿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滾上一會,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臉上,寫著殷實的滿足。
老人眯縫的眼有著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頭,來上一段,”夥計們這樣叫道。
這老人一笑,拔起兩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當當的聲音來,竟也有些合著宮商角徵羽。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馬齊聲兒喝道,
隻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裏恰心焦。
禍來也何處躲,
天怒也怎生饒?
把舊來時威風不見了!”
老人的嗓子還挺管用,聲音宛若一顆銅豌豆響當當硬梆梆亮堂堂,還透著股淳厚的悠勁,正如他喝的釅濃的老酒。
“好!再來一段。”夥計們喝彩。
老人也不謙讓,張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裏賓朋等候,
記事兒撞滿枚頭,
不了的平白地結為仇讎。
裏頭教同伴絮,
外麵教歹人愁,
到命衰時齊下手!”
老人唱的是“中呂·朱履曲”的散曲,前朝張養浩的詞兒。
老人唱畢,人站起,便提著解牛刀到肉板看攤著的牛肉。
老人眼隻一掃,便下刀解牛。
他雙刀齊下。
隻見他運刀如風,割、劃、片、切、引、剔、挑······雙刀刀光閃閃間,牛肉已一塊塊地割開,切開,引出骨頭······半匹牛在眨眼間已成一堆堆一塊塊一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勻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劃豆腐!
老人最後“當”的一聲把一對解牛刀一敲,敲出一聲悠長的清音來,手一振,雙刀釘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離。
這時,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風旋至。
這人影撲過山石壘的西牆短牆,蹴翻一隻曬花椒籽的銅盆,複落在東牆上,踩爛三條放在牆頭上涼的小魚,雙足一點,便躍向屠場外、林子裏。
但這人剛從東牆上躍起,便有一道刀光飛射他背心。
飛刀發出一聲勁嘯。
這人將身子一晃,左移兩尺,再向外撲。
但第二道刀光一閃,貫入了他的身體。
他頓落了下來。
像折翅的紙鳶一樣落了下來。
發刀的,便是剛才雙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這個背著遮陽鬥笠與傘、綰牛心髻,簪烏木簪,提著包袱與桃木劍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紙包了一包醬牛肉,付了銀兩,準備離店。
韋鞬看著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紅花毒尊,你蠱倒了三四個人,就這樣走麼?”
道人聞聲,頓站住了:
“你怎麼知是我?”
“因為你太鎮靜、太不好奇了!”
“無論誰見到三四個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飛起,―人逃,眾人攔,刀光一現,人即倒下······這一個個驚心動魄關目,都會為之驚、為之奇,隨著這些事的發生、轉移、變化而變化的。隻有你在顧客中不動、不變。”
“因為隻有你才知發生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來我想不認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厲害!你想怎樣?”
“收回那四人中的蠱。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塢那檔事了!”
“你是說‘鐵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離魂蠱’下?”
“我沒說,那是你自己說的。”
“你帶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煉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總捕巴煉石已戰死棲霞嶺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無權捉我。”
“我有權。”韋鞬話使在旁的楊青兒聽了也驚住了:“我是刑部總捕房的,我應官點卯的時候,姓柳。”
刑部總捕房姓柳的隻有一個。
刑部總捕房姓柳的,隻有總捕頭、京都捕王柳虎侯!
原來韋鞬就是捕王柳虎侯?!
“我經多方查證才查明,原來紅花毒尊是受倭寇重金收買,專來杭州作奸、盜大案的。紅花毒尊與其徒眾十三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奸、殺案十八起,各類盜案二十三起。已緝拿十二人下獄在押。唯紅花毒尊與其徒、鬼秀才蔣玉典漏網。”
“剛才蔣玉典拒捕逃命,已傷在鼓刀老人柳鐵瓦的刀下。紅花毒尊,你見勢不好,讓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聞言,澀聲道:
“如果我是紅花毒尊,那就該跟你去銷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忖可憑你的蟲兒蠶兒能敵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贏得了我們夫妻的刀,恐再沒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沒有其他路走了?”
“沒有了。”
“現在既然蔣玉典已抓,除了紅花毒尊,雲南紅花峒一脈的蠱門弟子,應算無罪吧?”
“隻要他們不犯事,那當然無罪。”
“和捕門的人搭腔說話,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韋鞬說到這裏,淡淡道:“不過如有意掩護紅花毒尊這奸殺命達十八條之多的元凶大惡逃脫,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護紅花毒尊逃命,那是以身試法、自投羅網了!”
韋鞬這話一說,那道人肩一聳,急向外竄出。
但他剛竄出,隻見韋鞬舉雙手遙加相抓,道人頓給韋鞬抓著倒退了回來!
“控鶴手”!
這就是武林失傳兩百年後,被“捕王”柳虎侯由於破一個掘墓案而發現秘訣練成的武林絕技:“控鶴手”!
這時,一個人被遙加一擲,擲在七心道人麵前。
這個人的手脈、腳筋俱被挑斷。
這個人衣服已被一物劃過、直露出了體膚。
這個人的臉皮竟撕開一半。
從未撕開的臉部看,是一個臉皮微黃、皮膚粗糙、幹下活的小夥子。
從已撕開的臉部看,這是一個臉色白如屍骨、相貌陰鷙的老者。
這人穿的服飾,不就是剛才發現碗底有死蜈蚣與信的那個夥計的服飾?
當眾人正在驚訝之際,一個女人已到了麵前。
女人以明亮如銀月的眼睛向眾人一笑:
“這就是真正的紅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給了他一刀,他再不會下蠱害人了!”
女人攤開手掌,纖纖素手中有幾隻小巧玲瓏的玉瓶玉盒:
“解蠱毒的解藥在此。我們有了解藥,又有了紅花毒尊師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蠱收不掉、解不去了。”
那女人正是韋鞬的妻子:水明月。
六
韋鞬、水明月押了紅花毒尊等一幹犯人與楊青兒等揮手而別。
他們急著回杭州複命。
紅花毒尊這樣作惡多端的惡人,待報案上去,定是;“秋決”。
秋決的意思是在秋天行刑讓罪犯伏法。
秋天,屬金,主刀兵刑殺。刑部批決的罪囚殺頭之日,大多在秋。
而現在已距秋不遠了。
韋鞬、水明月臨走前交給刀帝穀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鐵瓦與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一個錦囊。
韋鞬道:“你們把錦囊給方穀主,他自會安排的。也許借此可應一個劫。”
韋鞬臨走時握別楊青兒時,也塞了一張紙條。
上寫道:
“欲學絕世刀法,須多觀薛、軒、方三人刀技。”
韋鞬、水明月定的再會之地是在京師。
對能擒住紅花毒尊,水明月是這樣解釋的
“我和韋大哥(她竟叫丈夫為大哥,此亦奇也矣!)都看出了這夥計就是紅花毒尊。這是因為第一,我們發現這夥計在發現死蜈蚣時,神情、聲音表現得過分了一點:本來死隻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驚小怪的。第二是夥計在大驚小怪時,現出驚異的隻是他的眼神、聲音,而臉竟漠然不動,我們便發現他的臉上戴有麵具。第三是他打開那紅花毒尊留的花箋時,還未看到字,已先把內容說了出來。他怎麼會預知內容的?難道他有先知先覺能力?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信箋本就是他寫的。如不是他寫的,他就不會這樣熟悉。因為即使是我們一塊看一人寫字時,盡管隻有寥寥數字,但在事後要看著字照本宣科念時,也一定會再看一遍的。而當事涉重大事務時,更會再看一遍,怕念錯。那麼誰不怕念錯呢?隻有寫字者本人。而如果辦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辭總是主謀人親寫的,這已成了常識。那麼我們就懷疑他就是紅花毒尊。也隻有他是紅花毒尊,才可能同時下蠱毒倒四個,我們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個。因為他是夥計,他可以利用送飯菜的機會來選向哪一個人下手合適!至於七心道人與蔣玉典,這是明擺著的紅花毒尊的同夥。我們之所以選擇現在這樣的方式動手,是為了誘敵外出,各個擊敗,以免他們狗急跳牆,傷害店中旅客,也為了我們動手時可無所顧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月最後一笑,托出她告訴大家這件事“玄機”的目的所在:
“我們是做公的,這自然心比諸位細一些,也多虧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紅花毒尊魔頭。由此是想告訴一個道理:行走江湖,心要細,眼睛要亮。而要練上乘刀術,作大事(她凝目楊青兒)就要不憚麻煩,從細微處去入手,於細微處體味,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著不慎,全盤皆輸’,細謹,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各位(她目注吳婆娑與蘇我赤櫻、伊豆豆)還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這,算是她的特別留言。
七
刀帝穀在哪裏?
就在這裏。
楊青兒、蘇我赤櫻、伊豆豆、吳婆娑和刀帝穀諸人站在一道山穀裏,要不是穀口立著大石,刻有“刀帝穀”三字,根本不相信這就是刀帝穀。
世上有帝王穀。
也有惡人穀。
帝王穀有蕭王孫這樣聰明絕世、武功蓋世的曠代名俠所居。蕭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敵國,勢雄人眾。帝王穀宅第連雲,兵甲財寶無數。文臣武將、美女高士,說起帝王穀,讓人聯想到金碧輝煌的宮闕,花簇錦繡的名園,奇詭無比的陣圖,真可謂神仙洞府,桃源歲月,山中甲子。
惡人穀則有“十大惡人”:“不吃人頭”的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嬌嬌······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魚兒,由“十大惡人”從小就教以各種各樣惡技惡術、“十惡俱全”卻心底善良的小魚兒。
惡人穀雖無法與帝王穀比,但也有家居、店鋪、洞府,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但這刀帝穀簡直是一道荒無人煙的荒穀。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點,告訴三師兄"大劈山”軒轅昆侖住的是什麼地方,二師兄“無影刀”薛淚住的又是什麼地方,以及眾人最感興趣的刀帝穀主方生死又住在哪裏,言之鑿鑿,人們真以為是走錯地方了。
刀帝穀在哪裏?
刀帝穀在一個不是刀帝穀的地方。
而就在這不是刀帝穀的刀帝穀裏,“快刀”小楊與他護送的美女寶車,又經曆了一個大陣仗
鬥“土中仙”苗家。
會“風花雪月”四奇。
刀帝穀,終究是神奇的刀帝穀
因為有刀帝穀主方生死和他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