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世事如棋(2)(1 / 3)

姚仲虎在屋背上虎吼連連,刀兵相擊之聲,急如繁弦,顯然是以一敵眾。

他鬥了二三十招,被逼得跳下場來。

隨即二三十人影倶跳下來,與姚仲虎和姚仲虎手下軍士廝殺。

姚仲虎與手下的軍士麵對強敵,猶自不退,與敵人苦鬥不已。

這時,九盞輕飄飄的綠燈籠同時從天上輕輕盈盈地飄下來。

九盞綠燈籠恰把一輛馬車圍在當中。

綠燈籠的綠光中,但見一個披著長發的高大漢子,箕踞馬車頂上,膝上橫著一把藍光瑩瑩的長刀。

那漢子濃密的胡子與眉毛間,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月光下的狼虎。

漢子任憑四周殺聲四起,安坐不動,連胡子也不動一下。

綠幽幽的光中,這人就像一個綠發魔神。

“殺!”

一人低喝。

一人低喝,九隻綠燈籠齊一晃,急進,宛若九顆流星,齊射向中間這披發男子。

九隻綠燈籠在飛射而出時,帶出九縷鬼啼般的輕嘯。

這是風被磨擦發出的聲音。

這是竹竿穿風的聲音。

這是火苗被風拉扯發出的聲音。

這是煞氣摧毀生氣的聲音。

而九隻綠燈籠一舞而耀的黑暗的光影裏,九支劍無聲急刺,宛若黑暗中射向青蛙的毒蛇。

蜿蜒在草叢裏、急遊過水麵的毒蛇!

毒蛇般靈活、毒辣的劍,閃電般刺出,刺披發男子的小腹、雙足、後腦、兩肋、命門。

九劍合殺。

全力一擊。

這九個提著綠燈籠的劍手自忖這九劍合擊之下,天下再高身手的人也都必死了!

因而他們無忌。

無忌便無懼。

無懼使他們根本不必考慮敵人的反撲,隻管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殺敵。

“以搏獅之力殺羊。如果九個人都以搏獅之力殺羊,這羊便真是獅,也必死無疑了!”

這就是他們當年入道時,師尊的教誨。

當他們在實戰中發現這一條確是真諦時,他們已把這一信念化為一種呑動的本能了。

一聲猛喝如雷。

―道刀光如電。

這披發男子長身而起,揮刀如一道閃電,一股旋風,從九盞綠燈籠中一劃而過、一卷而回。

九劍齊折,“當”,九劍劍頭斷墜的聲音如一聲。

九燈齊滅,九盞綠燈頃刻間劈碎,綠色的油紙與綠色的火星四處飄碎、飄飛、飄滅。

九人齊死,九人幾乎在同一時間中刀、頭斷、倒地、死。

披發男子巍然屹立四處死屍之中。

他椅車而立,冷冷道:

“我,九室町的武士柳田一刀!”

“敢劫車者,死!”

他說這一“死”時,就仿佛是死神發出的咒語,已具有了一種特殊的魔力。

這是,圍牆外忽飄起了一道笛聲。

一管淒慘,嫠婦夜泣般的笛聲。

這時,樓上忽響起了田山龍五郎充滿恐懼的一聲叫聲

個屍體輕飄飄地從樓上拋下來。

屍體拋到地上,正拋在幾縷殘餘的燈光裏。

燈照著的,正是田山龍五郎滿臉血汙的驚怖表情。

夜,一下子似被死神扼住了所有的咽喉,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最後的兩盞燈,一盞燈盞的罩已被打破,火苗在搖曳不定。另一盞燈,燈前的牆上斜插著一柄砍入牆內的缺口大刀,燈光使一道缺口大刀的黑影橫貫全場。

隨燈盞的火苗搖晃,所有的陰影都蠢蠢欲動如複活的精怪。

每個人都似看到,有一個魔鬼在無形中跳舞。

像毒蛇一樣扭曲著跳舞。

舞姿如毒焰。

而牆外淒慘的笛聲,正飄忽著傳來,越來越近。

這笛聲仿佛又在心深處,正由隱變顯。

笛聲若一陣驚悸的痛楚,一段錯忽的深情,一份絕望的孤獨,一句刻毒的咒語······

笛音鋸人心。

芥川花袋與田山龍五郎是蘇我春山的兩大家將。

也是精於一刀流和“新陰流”劍道的高手。

芥川花袋的樣子像一個誠實、和藹的商人。

他穿花衣,圓乎乎的胖臉總掛著笑。

他壯實。

田山龍五郎則天生是一個武將,武士。

他矯健,他驃猛,他站的時候像銀槍,臥的時候像鐵弓,坐的時候則像銅鍾,沉默如鐵、一鳴驚天的銅竹。

而其實,田山龍五郎更像一把刀。

出鞘的刀!

芥川花袋兼習相撲、柔道。

他對大內刈、小內刈與寢技的精研不在他苦習的一刀流刀術之下。

田山龍五郎則習唐手。

唐手,又叫空手,發展至今,即成名馳天下的空手道,而對日本武士來說,唐手,是從中國唐朝流傳來的拳術。

田山龍五郎的唐手功夫與他的“新陰流”劍道一樣,出招猛烈,烈於雷火。

當柳田一刀說那聲“有警”時,芥川花袋與田山龍五郎也同時心生警兆,有了反應

田山龍五郎一雙幹燥、穩定、有力的手馬上落到了他腰間插的劍上。

芥川花袋則陡肩頭聳了一聳,背已如貓鬥一樣拱起。

當他們說“我們保護小姐”時,兩人已在雙目交會中達成了默契:

龍五即使劍,兼唐手,守門。

花袋用刀,精相撲、柔道,守窗。

這是他們多年戰鬥達成的默契。

殘不知,這一分守,鑄成了大錯遇見幽冥教高手,隻有抱成團並肩作戰才有勝機、生機,一分開,便永遠分開了!

幽明路迥,陰陽相阻,生與死,還有什麼比它更能分開人呢?

田山龍五郎聽到了樓下,柳田一刀已與來敵對上了手。

田山龍五郎盤膝而坐,劍橫膝上,閉目潛聽敵蹤。

他覺得,對敵時,聽,要比看更重要

敵手的步法虛實、進退路數,出招的功力深淺與拳意刀意劍意,都可從敵人的足音、帶動的衣袂振風聲及拳風、劍音與刀聲中聽得出來。

而眼睛有時會欺騙你。

田山龍五郎這回聽到的,是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向這裏奔來。

這人還是一個女子或孩子。

隻有沒有武功的女子與孩子,才會發出這種虛浮而重一腳輕一腳的腳步聲。

隻有女子與孩子,才會腳步聲那麼輕而實。

這種聲音是整個腳掌腳跟都踩在地上發出的。

這人還是一個扁平足。

這人,已快到眼前了!

田山龍五郎驀地睜開眼

一雙繡著雲頭的粉紅色弓鞋,出現在他眼中。

纖纖弓鞋,堪盈一握。

繡鞋,還飄著若有若無的一縷香氣:

那是白蘭花的幽香。

然後,田山龍五郎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女子小巧玲瓏,白俏的臉上有一雙極風情、嫵媚的眼睛。

她裸身裹了一件藍袍,像一粒藍色的寶石雕成的小美人。

驚恐的小美人。

她的胸脯在急劇地起伏,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魔鬼來了,快讓我走。”

“鬼?”

“鬼,披頭散發的長舌鬼!哇,鬼追來了······”那女人邊說邊驚恐地向後看著,忽尖叫一聲,拔足狂奔。

田山龍五郎飛目一瞥,卻見一個披頭散發伸著三尺多長長舌的鬼怪,健步如飛,怪目如電,發一聲怪嘯,雙手箕張,手如鳥爪,撲上前來,直欲攫人而食!

“咄,田山龍五郎在此!”

龍五郎大喝一聲,身從地上彈起。一劍刺出。

他劍刺這鬼怪咽喉。

鬼怪一劍中喉,竟全然不知所避。

他竟似銅頭鐵頸似的,讓田山龍五郎的劍刺不進去!

隨後這鬼怪兩掌一合,夾住刺在喉嚨上的劍,向田山龍五郎詭異一笑。

一笑之中,他長舌倏地一伸,竟卷住了龍五郎的腕脈!

龍五郎隻覺腕脈陡地一麻,半個身子頓酥麻過去。

這不是鬼怪,這完全是人的武功!

田山龍五郎心中一振,大喝一聲,抽劍再刺。

但這時一隻纖纖玉手摸上了田山龍五郎的臉

一個充滿了嫵媚、誘惑、香豔的女子的聲音道:“看看我,龍五郎······”

這聲音似有一種令人入幻著迷的魔性

這聲音在田山龍五郎聽來,有些像他的童年記憶中的姐姐。

被武士秀吉休棄而自殺的姐姐。

又有些像蘇我小姐與伊小姐。

讓他心中暗生眷戀之念的蘇我小姐與伊小姐。

於是,田山龍五郎忍不住向後望去。

他向後望去,不由發出一聲恐懼的叫聲。

他看到了什麼?

是什麼,令武士龍五郎如此恐懼、吃驚?

沒人知道。

人們隻知道日本武士、蘇我春山的家將田山龍五郎是被兩個幽冥教高手殺害的。

田山龍五郎死得極為驚怖。

他死去的臉上充滿了恐懼、驚怖之色。

他被人挖去腮肉、眼睛,頭骨被插五個指洞而死。

這樣死法,據“小百曉生”說,隻有右手練“陰風剪”,左手練“九天玉狐爪”的人下手時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