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這一切是天意了?”
薩紅袖的臉色頓成了一片灰色。
“天哪,難道就沒人化解得開這一場決鬥嗎?”
她這樣喃喃道。
五
北海。
廣寒陵。
殿後有一題為“風篁小築”的軒閣亭樓所在。
刀帝穀主方生死正在竹影婆娑的瀟湘閣內坐關。
他參解刀帝令狐西笑“天笑刀”的、“天絕”一刀的十九種變化的十八變。
“無影刀”薛淚。
“大劈山”軒轅昆侖。
“苦行者”了一。
鼓刀老人柳鐵瓦。
四人在廣寒殿左、右,“風篁小築”後麵的左、右兩側,分四角護衛刀帝穀主坐關。
坐關是一個人聚精會神,集周身的精、氣、神、智、意、力,入定之後上天入地,精鶩八極,搜窮索微,取精用宏,以無上智慧,究天人之際,以求印證、參悟武學大難題的靜修苦研之時。
此時遭驚擾、意外,最易使人岔氣、出偏,走火入魔,輕則殘,重則亡。
因而坐關時通常由武功高深的護法來封關,禁止任何人闖入關內,驚擾坐關者的清修。
“天笑刀”!
令狐西笑,我不信破不掉你的第十八變!
方生死已運起了他最高功力的“刀劫神功”化掌為刀,盤坐入定,以無上心智、功力演出魚龍衍化的各種掌刀變化、身法,來破解那無形中的刀法變化。
令狐西笑的“天絕”刀法第十八變。
方生死額上已沁出一滴滴汗珠!
他似與生死大敵在比試內功,聚集全身的功力與這無形中的“天絕”刀法第十八變抗衡!
他衣衫鼓脹如帆。
他頭發已披散,無風自動。
他身旁蒸騰著一縷縷白煙,白霧,白氣。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唯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方生死身形忽起,狂舞、高歌,其身形縱橫往複,慷慨激烈,而又有一種“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苦悶、抑鬱、悲壯、無奈!
至“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句,身形一振,直欲衝天飛起,忽身體一震,似中彈飛鷹,斂翼而落!
方生死頓臉上一片蒼白,目光呆滯,如不見物!
方生死忽大叫一聲,仰首噴出一口血來!
隨後他臉紅如赤霞,劇咳不止,咳得整個身子都如蝦公一樣弓起來
他吐出一口又一口血!
他身體搖晃著,搖搖欲墜,忽以一手支撐在牆上!
“天笑刀”!
令狐西笑!你好厲害的“天絕”第十八變!
我不破你,死也不甘!
······
玉姬!玉姬!此時你在哪裏?可知我已受了“刀劫神功”逆行氣血之傷,已引發了“刀劫神功”的走火入魔、“魔火煉形”?
玉姬,我想你······
······
方生死此時目中已呈迷惘、迷離、迷狂之色!
他伸出雙手,向虛空中抓去、抱去!
他一抓抓在室內一根柱上,柱上頓被抓下一把木屑、碎木絲片,指影宛然!
他向一根柱抱去。
柱頓被抱成粉碎······
他已瘋狂!目中注血······
六
大夢方生死
方生死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他已走出了巔狂、迷亂、劇烈的衝突、火焰的灼烤、鐵與火的鍛煉,進入了水與月光的清淨明靜、冷麗安寧,進入了狂風暴雨後的霽月光風、風和日麗。
他寧靜如太古之岩,安謐如月光之嬰。
他如是一把寶刀,已經曆了最後的鍛打與淬火,寶刀已完成。
他如是一幅書法,已經曆了龍蛇狂行、煙雲縱橫、龍飛鳳舞、春蚓秋蛇、金戈鐵馬、枯藤纏樹的營造,筆墨淋滴盡致地揮寫出最後一劃,並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題上自己的款識。
方生死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他醒來,周身都睜開了清明的淨眼、正眼、法眼、慧眼。
他的身體內部都溢滿了夏日的清冰之水,夏日的清沁之雪,夏日子夜後的皎皎月光······
他心忽一動,意與心通,心與神會,忽豁然開朗,悟通了
刀帝令狐西笑的“天笑刀”“天絕”一刀中的第十八個變化及第十九變!
“啊!是這樣······”
他這樣情不自禁地出了聲,邊伸出手去,以掌為刀一刀劃了出去
他揮灑出這一刀如一條魚在春波裏倏然而遊,悠然擺尾,在逆水中劃出一道略帶弧度的波紋來,一驚而直射出去······
那一刀之優美、之瀟灑,不若人間所有!
這一刀來無蹤,去無影,無起無訖,如水中之花,鏡中之月,李長吉石破天驚惹秋雨的詩句,吳道子那一筆吳帶飄風的隨意一揮······
這一刀,已是禪的境界。
望著這一刀,方生死自己也呆住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劃出去,心完全沉浸在、陶醉在這一刀的境界裏。
他的神色安詳美妙如水月觀音。
他的神色寶相莊嚴如菩提下悟道的大覺如來。
“真美······”
一聲輕輕的讚歎從旁飄起。
方生死一驚,循聲望去
一個白玉美人半遮輕衫,正從他懷裏睜開眼睛······
白、玉、姬!
這個人在夜空中狂奔。
這個人一半在雲裏,一半在空中。
街道、屋宇、橋梁、園苑、山坡、湖泊、牌樓、亭台······一切都在他腳下飛快地退後去!
方生死!白玉姬!
我要殺死你們!
這句話在這個人胸中震天動地地呐喊著、回蕩著!
這句話在這個人狂飛的頭發、怒飛的眉毛、烈焰般燃燒的眼睛與鐵鑄的臉膛上寫著、刻著、飛動著、燃燒著!
他胸膛裏血液像火山爆發前奔騰的岩漿!
他狂奔著像一個人帶動著這整個世界的風、火、雷、山!
他的身體轟地掠上城牆。
“什麼人?”“誰?”“幹什麼的?”
城頭的護衛軍士隻見一頭憤怒的黑乎乎的野獸的影子飛越過去。有十幾杆紅纓大槍齊向這黑影紮去,卻見白光―道從這黑影中閃出。
黑影白光一閃而過。
落下的是十幾支槍頭,被砍斷的槍頭。
“是刀帝!”
城頭上,護衛遊擊廖三呆住,喃喃地道。他是這城樓的軍官,曾在兵部受過刀術教習項鳳城的教授。而“雪花刀”項鳳城曾受業在刀帝門下。
他曾拜見過刀帝,他的師祖,那時的刀帝溫文爾雅,美髯輕拂,儼如玉臉的關帝聖君。
而現在,披頭散發狂奔的令狐西笑,兩眼冒著金光,狂奔成一頭憤怒的野獸!
“是刀帝!”
廖三肯定地道。他望著刀帝在這城市的上空像一股狂風卷去,這樣呆呆地望著,心裏既興奮,又震驚。
一定發生了大事!
刀帝他老人家怎麼啦?
七
薩紅袖迎接著她的盛大的節日。
她香湯沐浴罷,精心地描盾、上妝、盤髻。隨後她拿出了十八套衣裙,站在立地菱花大銅鏡前一一試穿過,最後選中了一套最美麗的衣裳。
於是她身上開滿了俏麗的粉牡丹。
藍小仙像一隻輕巧的藍蝴蝶飛進來,停在薩紅袖身邊。
她看著薩紅袖正把盤得很精美的發髻放開。
薩紅袖邊發放發髻,邊用詢問的目光望向藍小仙。
藍小仙白俏的臉上,那雙極風情、嫵媚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多情而朦朧。
她手裏提著一個包袱。
她的目光閃耀著興奮。
“我在廣寒殿旁邊的水井裏投下了‘烈陽散’。並親眼看到苦行者了一打水進去以供食用。”
“他們絕對想不到一個藍衣的少女在打水時會投下讓男人們爆發情欲、若不得陰陽交媾一經動用真力便發作的春藥‘烈陽散’。”
“我看到了刀帝穀方生死一掌刀劈碎窗子的狂躁、瘋癲,也看到了白玉姬像一朵白雲一樣飄來,飄入了方生死的‘瀟湘閣’。既看到白玉姬抱著方生死從‘瀟湘閣’內出來,進入另一間屋子前吩咐刀帝穀弟子的情景,也看到了刀帝令狐西笑跟蹤白玉姬而至······”
“但就在這時,一雙手抓在了我肩上。”
“我回過頭,是‘苦行者’了一,他瞪著我說了三個字:‘烈陽散’!”
“想不到這一聲不吭的黑瘦鬼,還是發現了我投春藥的秘密!”
“‘烈陽散’隻有對各種藥物精研的人,在服了後才能辨別出來!”薩紅袖道。
“‘苦行者’了一正是對各種毒藥迷藥都有所研究的藥物大師,他為了打敗百毒門,曾身試百毒門五奇毒陣的五大毒物之毒!”
“了一瞪著我,低吼道:‘肯定是你!穀主和我飲用了這井水煎的茶,穀主坐關竟走火入魔······’他下麵的話忽說不下去了······”藍小仙說至此,臉變得紅了。
“一定是你用嘴唇蓋住了他的嘴巴。”薩紅袖目光陡射異彩,輕笑著道。
“我當時也隻有采取這辦法。被柳鐵瓦、薛淚、軒轅昆侖聽到了我這條命就完了。”
“想不到我這一來,這黑瘦鬼一切都變了。他抱著我就閃進了‘鳳篁小築’後那一片密密的黑黑的竹林裏······”
“我想也隻有這樣,你才能帶著他的頭回來報功。”薩紅袖看著藍小仙解包袱的手,“男人在與女人欲仙欲死的當兒,最易銷魂,被女人銷魂!”
藍小仙包袱打開,裏麵果然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苦行者”了一死不瞑目的頭顱!
他沒死於毒藥,卻死在女人之手。
“你死不瞑目,還想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