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刀已貼上了自己的脖子。
楊青兒一歎,垂下了握刀的手。
楊青兒閉上目,受死。
“為什麼不看看我是誰?”
敵人忽收刀,一退五尺,退上兩級石階,站在廊下問。
“‘快刀’小楊難道窩囊到連死了也不敢看一下敵人是誰麼?”
楊青兒睜眼。
他看到敵人是誰的表情,比看到一個少女長胡子還驚奇
剛才出刀,以一刀勝了他的,竟是在胡同口擺餛飩攤的老人。
那個駝著背、白發蕭疏、耳也有些背的紅麵老人。
老人手中的刀,竟是那把用來切餛飩皮子、蔥絲、生薑丁、榨菜絲的一尺一分長的切刀!
說出去誰信:
名滿天下的“快刀”小楊,會敗在一個默默無聞的擺餛飩攤的老人手裏!
“我使的刀法就是姚悲的刀法。
“但姚悲的刀法將變得更奇幻、更毒辣、更凶拫、更無情!”
擊敗楊青兒的是韋鞬。
韋鞬也就是“捕王”柳虎侯。
“我擊敗你,是為了讓你知道,以你現有的刀法,絕不是姚悲的對刀手!”
楊青兒神色漠然、木然。
他不是第一次嚐到敗的滋味,但第一次敗得這樣慘、這樣徹底!
他就像一個輸光了本錢、空著雙手被轟出賭場的賭徒,覺得剛才那一切如做了一場惡夢。
他就像一個深深地默愛了對方十幾年的癡情者,陡聞對方嫁了人,一種抽去心中一切支柱、一座華美的理想大廈轟然倒坍、委地、土崩瓦解,成為一地廢墟的悲哀、空虛與痛苦,像愁霧一樣彌漫滿他的心靈。
他欲哭無淚。
“你要想打敗姚悲,必須去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出關。”
“出關?”
“對。出關。出關到關外去找司馬金獸。”
“‘情聖劍帝’的下個兒子中的‘獸王’司馬金獸?”
“司馬金獸武林中好像隻有一個。”
“‘暗器王’司馬金指有與唐門第一高手鬥成平局的暗器,‘馬王’司馬金睛擁有天下無雙的烈馬、快刀、名馬與天下最大的馬場,‘獸王’司馬金獸大概是天下收羅野獸最多的人了!”
“你說得不錯,他那時不但豢養獅、虎、豹、豺、狼,連邏羅的野象、天方國的麒麟、木骨都束的天馬、神鹿與傳說中的四不象也有。而最凶猛的,恐數專食人獸腦髓的鐵頭山魈了!”
“鐵頭山魈是猩猩猿猴一類的奇獸,來去如風,雙目赤紅如火,雙爪如鉤,如劍,長臂如棍,如棒。攀援高山嶺岩如飛,穿梭林間如隼,撕裂虎獅、豺豹諸等野獸與人腦’食取其髓。”
“你去司馬金獸那裏,便是去手搏各種野獸,包括鐵頭山魈。”
“手搏?”
“手搏,不許用任何兵器、暗器,也不許用武功。”
“不許用武功?”
“對,你不能用武功,隻能以人的本能、氣力、智慧來與野獸搏鬥。”
“你與野獸搏鬥,你首先自己也是野獸。”
“而野獸是不懂武功的。”
“不許你用武功,是怕你被武功所誤。野獸是不等你運好內功,使出什麼拳什麼掌的。”
“而且這也不公平,對野獸不公平。”
“你去司馬金獸那邊,十八天內,鬥遍他那邊的野獸,回來我再告訴你做第二件事。”
“你如做不到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不必說了。”
“好,我明天就出關。”
“不,你今天!”
韋鞬雙目炯炯,看著楊青兒道:
“姚悲的刀傷並不重。他刀傷後隨時都會定日與你決鬥,你必須朝夕必爭!”
十八天後,楊青兒站在了韋鞬麵前。
楊青兒像換了一個人。
他目光像獅子,走路像老虎,身上多了許多野獸的爪痕,更多的是野獸的氣質。
這一種野獸的氣質使得他變得令人凜然生出危懍、懼怖之感,如麵天上震怖的閃電,山上猛撲下來的餓虎、沙漠中的野狼、黑森林中的山魈。
他身上彌漫著一種精悍、凶悍的殺氣,就像殺人已殺紅眼的殺人狂魔。
他看韋鞬的目光也變得光芒四射,如林中一覺醒來,對著旭日東升長長地伸一個懶腰站起,昂頭四顧的老虎。
而在他自己看來,他是以最溫順、恭敬的目光看著韋鞬這武林最具睿智的宗師的。
能得師如韋鞬,實是他的幸運。
此時的楊青兒像一柄刀,沒有鞘的、寒光襲人、光芒四射、鋒刃犀利的刀!
“你現在出去,可以成為天下第一的殺手!
“盡管你當過刑部紅旗殺手,殺過不少極難殺的凶神惡魔,但隻有到了現在,你才是天下第一的殺手!”
這是韋鞬告訴楊青兒的話。
楊青兒點點頭。
他相信。
他相信他如再去殺人,一定是天下第一殺手。
“但這不是你我的目標。我並不想隻培養一個無情的殺手,你也不想僅成為一名靠殺人賺銀子的殺手。你答應當紅旗殺手,隻因為你恨這些人渣,覺得隻有親手殺人才能消你心中那股不平之氣。”
“是。我是的。”
“我不想當殺手。但心中有小不平,可以酒削之,心中有大不平,隻有以刀劍削之了!
“我殺人是為了平憤。
“民憤與我的道義之憤!
“我恨不能殺盡天下的貪官汙吏、土豪劣紳、惡霸暴徒!
“但我不想隻當一個殺手,哪怕這殺手已是天下第一!
“好,既然你有如此大誌,那就做第二件事吧!”
韋鞬聽了楊青兒之言,頓目中神采飛動,意氣洋洋,若名師得知自己的得意門生已初闈過關!若名鑄劍師已完成鑄劍的第一道工序,而第一道工序又正符合預想的效果。
“你最怕什麼?”
韋鞬問楊青兒。
“我好像沒什麼怕的。不怕官,不怕死,不怕鬼······”
“我說的是另一種怕。譬如有人怕癩蛤蟆,有人怕蛇,有人怕狗,有人怕癢,也有人怕看死人,還有人怕看女人。”
“怕看女人?”
“對,怕看女人。這種人分為兩種,一種人怕看到美女,美女越美,越美得豔光四射、不可方物,他越怕。他怕的症狀是不敢抬頭看美女,即使看也隻敢偷看、像小偷偷看審訊官;即隻從側麵、背後看。或者像相親的憨實的小夥子與害羞的姑娘,隻敢看自己的腳尖,偶爾才飛快地偷看對方一眼,要他或她正麵看、抬起頭看,那一副魂飛魄散的樣子與死不肯抬頭、回頭、滿臉通紅、窘得無地自容的窘態,堪為一絕!
“另外,他怕看美女的症狀還有局促不安,如坐針氈,如芒刺在背。他會變得不自在,一雙手不知放什麼地方好,口齒伶俐的竟會變得口齒結巴,才思敏捷的竟變得木頭木腦,膽氣豪壯如虎的,忽變得神喪氣沮。一些平時處理事情很有條理的人,忽會變得做一些莫明其妙的事。刑部有一個推刑官姓邢,怕見到美女,一次見到名妓紅牡丹,他把一雙手放在桌上也不是,膝蓋上也不是,垂下來又不是,最後你說他把手放在哪裏?”
“放在哪裏?”
“放在靴統裏。”
“另一種人是怕看裸女。少林的劍術大師德喜上人之所以會死在‘色魔’歐陽潛夫的‘肉屏風陣’裏,就是因為歐陽潛人以三十六個裸女圍成了肉屏風,在肉屏風裏與德喜上人比劍。德喜感到頭暈目眩、上打飽嗝下放屁,嘔吐,神誌恍惚,結果才比一劍,便被武林公認劍術遠遠差於他的歐陽潛夫所殺!
“這一種來自理心裏憎厭、害怕、畏恐失態、失常心理,便是怕。”
“如此說來,我也有怕。”楊青兒道。
“我有些怕蛇,見到蛇我的性子就變得躁,出刀,出手就快。
“但我最怕的不是蛇,而是蟲。”
“蟲?”
“對,就是那一類爬蟲。從蛆蟲到毛毛蟲,所有爬的蟲,都有點怕。”
“好,我知道你第二件事該做什麼!”韋鞬道。
“你該去刑部大牢。”
“去刑部大牢?”
“對。那裏有一處專門審訊罪犯的地方,除了刑堂外,還有專門對付也像你這樣怕蟲的罪犯的‘蟲叵之刑’刑室。其實那不是一間房室,而是一個地下的坑穴,俗稱‘蛇坑蟲穴”,裏麵都是各種各樣的蟲和蛇。
“你如想成為無敵的刀客,明天帶上我給你的印信文書到刑部報到吧!他們會給你提供防蛇蟲咬的藥油的。
“你去那裏,吃、拉、睡都在‘蛇坑蟲穴’裏,以七天為限,七天之內你如不能任由各種蛇蟲爬在你身上手上甚至臉上而無動於衷,你就不必再來見我了。
“你還是帶上你洗幹淨的脖子去讓姚悲去砍,或者逃到天涯海角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隱姓埋名過一生,或者改名換姓去當殺手王。”
“我,一定爭取回來。”
七天後,楊青兒回來了。
楊青兒瘦得形銷骨立。
“很好!很好!很好!”
韋鞬看著已香湯沐浴過的楊青兒。
“你在蛇坑蟲穴的表現,我已盡知!難得你過了這一關!“現在,如姚悲約你在蛇坑蟲穴中決鬥,會不會影響你的出刀、呼吸、步法,分散你的精神、鬥誌、注意力?”
“不會了。”
“那麼我們可以去做第三件事了。”
“第三件事是什麼?”
“見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