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西笑,我要出穀,與你一較高下!
乘風破浪會有期,直掛雲帆濟滄海!
字,鐵劃銀鉤,磊落胸襟;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其間龍飛鳳舞、枯藤繞樹、驚蛇入草,雷奔電閃之妙,妙不可言!
這些字,都是方生死適才淩空飛舞時,遙以刀為筆,淩虛鏤刻在平沙浮塵上的!
方生死有大師朱墨生所鑄名刀一把,刀名鏤塵。
方生死佇立良久。
他觀字。
他看完“海”字那最後長長的、蒼勁的一撇,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眉舒目朗,心平氣暢。
他然後溫聲問:“門外可是阿薛?進來吧!”
他隨即一口氣吹平了塵沙。
六
“方生死,薛淚也已離開了刀帝穀”
“好,速飛鴿傳書,讓秦廣王蔣南鬥設法通知刀帝令狐西笑,就說刀帝穀已傾巢出動,將阻止胡宗憲獻美晉京。”
“教主娘娘,你看這一次雙雄相會將會如何?”
“雙雄相會,勢必龍爭虎鬥。無論勝敗如何,對我而言,都是勝利。”
薩紅袖興奮地道:
“我等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七
唐亮、馮剛把獻寶香車車隊攔在文安前麵的一座無名鎮尾,無名橋頭。
當兩人四匹馬掠過車隊浩蕩的人馬,在橋頭希聿聿地勒轉馬頭,攔在橋上時,走在最前麵的官兵,距橋不過半箭之地。
見人攔在橋頭,一向驕橫的官兵竟自動停了下來。
這隻是因為他們是龍門客棧一戰中留得殘生的官兵。
從死神手下獲生的人,更知死神的可怕。
他們還不想死。
“是刀帝穀的兩位弟子攔道。他們攔道為了何事?”
楊青兒不由催馬趕上前去。
姚把總與“追命公子”鄢近花也隨即跟上。
“天外飛月”姚悲則留在車旁。
如果“快刀”楊青兒與“追命公子”鄢近花會擺不平這兩個肩帶鋸齒刀的大漢,他寧願貼出自己的一雙眼睛。
姚悲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是天下一流的。
“不知唐大俠、馮大俠緣何在此?”
“楊青兒,你這小人!枉我們刀帝穀為你拚命,原來那兩個日本美女真要去刺殺皇帝!”
“我們穀主與天下四大奇門有約,如日本美女要刺殺皇帝,就阻止兩女入京!”
“楊青兒,識時務的,還是回到鎮上去吧!最好,還是帶著兩個日本美女回到寧波去。”
楊青兒聞言,笑道:
“兩位大俠一定聽聞失誤了。胡宗憲大人怎會讓他的養女有此不軌之舉呢?”
姚仲虎隨即叫道:“是呀呀,我們胡大人當的是朝廷的官,享的是朝廷的俸祿,榮華富貴都是朝廷給的,他憑什麼要跟朝廷作對?你們這不是一派胡言?”
“我們······”馮剛一時怔住,猶豫著要不要把九師兄到倭寇臥底的事給抖出來,卻聽唐亮開了口。
唐亮大笑道:“朝廷當官的有幾個是口心如一的?表麵說忠心耿耿,暗地裏狼子野心的,豈不大有人在?”
“你們這獻美什麼的,不如免了吧!皇帝老婆已夠多,用不著再······”
唐亮沒說完,卻見一道刀光陡地飛起!
“追命公子”鄢近花已然出手。
鄢近花出手時,說了兩個字:
“大膽!”
敢妄議朝廷、輕慢皇帝,言語無狀,是謂大膽!
敢青天白日,攔截官道,造謠生事,阻攔晉京敬獻皇帝的寶車,更是大膽!
大膽狂徒,連刀帝令狐西笑接應的官車也敢攔,不給點教訓,還以為天下無人了!!
鄢近花出刀,刀化一道白虹。
唐亮、馮剛雙刀齊折。
唐亮手持折斷的鋸齒刀,喝道:“雙刀伐木!”
馮剛以折斷的鋸齒刀立了個門戶,應道:“一心鋸樹!”
“進退有法!”唐亮腳下不丁不八而立,但在一喝之間:已換弓、撲、虛、歇、墊五種步法。
“起伏如舞!”馮剛把刀一抖,雙臂起伏如浪,刀走波勢,若美女舒袖而起舞。
唐亮、馮剛雙刀“呼呼”掄開,刀光霍霍,各演三招,合成一個法度森森的門戶:
“刀帝穀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馮剛合演雙刀伐木刀法,還請刀帝門下兩大弟子賜教!”
兩人在見麵一招中雖雙刀被折,戰誌猶盛,不但向鄢近花叫陣,連‘天外飛月’姚悲也一並挑戰。
鄢近花眉一挑,目中精光一盛,喝道:“不必兩人,我來就是了!”
他足一點,身子已如怒鷹撲來。
他刀光一展,以一人一刀,衝入唐亮、馮剛雙刀門戶。
他,以一搏二!
鄢近花一個空心跟鬥落下來。
唐亮、馮剛兩人兩根腰帶俱被刀割斷。
唐亮、馮剛每人肩上中了一刀。
“看在方穀主的麵上,我沒把刀勢使足。”
“否則,斷的就是不腰帶了!”
鄢近花邊說邊擺了一下臂。
他臂上也被刀劃破了一塊。
唐亮看了鄢近花一眼,與馮剛抱刀道:“我們以二敵一,還被你傷肩、斷腰帶,確是我們輸了!”
“但你看一下左胸、命門。”
兩人說畢,雙雙跳上馬,揚鞭策馬,急馳而去。
鄢近花摸了一下背後“命門”穴。
“命門”穴處,衣衫已被絞破了一個小洞。
此刀再深上一分,“命門”穴被封,督脈一死,全身皆僵,哪來後來變化?
鄢近花低頭,盾左胸
左胸心門處兩層衣已被刺破,且有一小塊血痕宛然,已傷及體膚。
此刀若深上一些······
鄢近花頓時呆住,臉色一凜!
有汗,從鄢近花額上沁出。
車隊進文安。
文安右依火燒澱、得勝澱;左近白洋澱。正是河間府一帶的繁華所在之一。
皇帝禦封“刀帝”的全國兵馬大元帥麾下刀術總教習、武聖門門主令狐西笑的兩大弟子護衛接應胡宗憲大人獻給魏公公與萬歲爺的美女寶車途經文安,文安的文武官員頓早早趕來請安拜見,並令收拾會館接待。
“免了免了,你們隻在不讓閑雜人等靠近‘九重天’酒樓,就萬事大吉了!”
“追命公子”鄢近花道。
鄢近花煩見官。
鄢近花的眉頭寫著一個“川”字,帶著這“川”字在“九重天”酒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走了半天,直到“九重天”的老板娘把鄢近花讓進一間雅而小巧的花廳,親手給斟上酒,陪鄢近花喝酒,鄢近花眉間的“川”字始隱去。
也隻有像“九重天”老板娘這樣七靈八巧、玲瓏剔透、善解人意的風流女人,才能熨平鄢近花眉間的“川”字。
“九重天”的老板娘是半個江湖聞人。
她姓慕容。在文安,提起慕容玲瓏那是在黑白兩道都兜得轉的名字。
慕容玲瓏當然不隻是玲瓏而已。
作為聞人,她當然有兩下子鎮得住場子的真功夫。
當鄢近花不但眉間“川”字盡消,且目光中有了近花傍柳的春風之意,把手壓在老板娘放在他肩上的那一雙軟綿綿的玉手時,你至少佩服老板娘至少有一樣功夫是獨一無二的。
那就是鎮服男人的功夫。
因為進文安前被刀帝穀弟子在無名鎮尾、無名橋頭那―戰把時間給拖遲了,進了文安後不便再趕路。
此日,車隊將在文安過夜。
無情正多情
一
“楊青兒從‘九重天’酒樓出來,到了城西北角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文安丐幫分舵的所在,他去那裏幹什麼?”
“他到土地廟一會兒便出來了,先到了一家珠寶店看了一會珠寶,買了一支玉燕釵,後轉到東安街穿獅子巷站在白小官人的珍園外麵,似在賞景,又似在等人。”
“這白小官人是幹什麼的?”
“白小官人原是在京城、天津衛間唱戲的‘小玉班’戲班主白鳳天老爺子的公子,唱得一口好戲,扮文武生都扮得不錯,但後來因勾搭了京城五城兵馬司王大人的寵妾被王大人告官把‘小玉班’給拆了,白老爺子也給氣死。這白小官人坐了一年牢後得了病,虧戲班裏一個女子一直暗戀著白小官人,見白小官人落難生病,便出來照顧他,後來那女的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大筆錢,帶了白小官人回到這文安老家,建了這珍園。這白小官人也不知哪輩子修的福氣,得了這樣一個知心著意的戲子、天仙一樣的人物侍候他。現在白小官人又可走動了,常在賭莊、青樓吃嫖賭逍遙呢!”
“好,這文安城裏再沒你們的事了。將來我們見了七師弟,會向七師弟報上你‘風宗’‘報耳神’曹三的功勞的,這五兩銀子給你買酒喝。”
“多謝柳五爺了,多謝了一大師父!”
“四師弟,唐十師弟、馮十一師弟都到了麼?”
“都到了。”
“那就動手吧!”
“楊青兒······”
“他跟我們刀帝穀作對,死路一條!”
楊青兒在對麵,看著白小官人的珍園。
珍園是一個花木扶疏的小園,園內有著四合院式的房子,其中一排房子還有個閣樓。
園門是一個月亮門,但關的時候多,平時進出都從邊上的角門。
楊青兒一直看著的,就是角門。
楊青兒頭上戴著深笠,一身江湖遊子的打扮。
江湖弟子江湖老。一旦踏上江湖路,闖蕩天下,流落江湖,有幾人不是遊子?
旦成了家,有了妻兒老小,他就不再算是江湖人了。
他可成為一方大豪,也可以成為武林宗主,可以是食客三千的孟嚐君,也可以是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深山古林的隱士,但就是不再是江湖人。
他不再可以像一個江湖人一樣四海為家。
因為他已有家。
所以,江湖遊子在一個陌生的城裏是最不受人注目的。誰關心一個江湖遊子的悲歡、生死?
角門開了。
一個女子青衫、挎籃、微低著頭急急而行。
這女子頭發已見些許灰白,一張徐娘半老的臉,依稀可見昔日的風韻,但更多的是憂心怔忡與生活壓迫下的憔悴。
如果這女人是一枝花,那麼現在花已謝去,已不是“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的年代;如果這女人是荷花,無複“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綺麗照人,而是“留得枯荷聽雨聲”,讓人有感於一個女人的世態炎涼、人生風雨了。
這女人低著頭向前走著,走著,走到了一雙打著倒趕浪綁腿、白襪、麻鞋的腳前麵。
這女子退了一步向左走去。
左邊,是倒趕浪綁腿、白襪、麻鞋的腳。
這女人低頭,退了一步又向右走。
右邊,依舊是倒趕浪綁腿、白襪、麻鞋的腳。
女人抬頭。
一隻深笠。笠下兩道劍眉,濃濃的劍眉,劍眉下一雙黑黑的、深深的、如一個深不可測的碧潭的眼睛。眼睛正稠稠地、深深地看著自己。目光裏有探詢、有憐憫,有溫厚的關懷,有辛酸的心情,有幽怨,有薄責······
更多的是一種愛意。
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阿芬······”深笠下,這人這樣叫道。
“你認錯人了!”
這女人目中閃過一絲驚慌之色,隨即從深笠人身旁閃了過去。
女人走得有些慌張,乃至頭上一支玉燕釵被伸出園外的垂枝給碰了一下,掉在地上也沒在意。
深笠人看著女人走遠,彎腰去拾那支釵。
地上,釵已不見。
深笠人呆住。
楊青兒從地上直起腰來。
他剛站直腰,腰背後給頂上了一樣東西。
一個人道:“別動,動就······”
這人話未說完,楊青兒陡飛了出去!
楊青兒飛到了屋上,站在一堵女兒牆處。
楊青兒探首看街上。
“看你還逃?”
忽然,一隻手搭在楊青兒肩上。
這隻手陡變“鳳爪七殺”,扣楊青兒穴道,另一隻手帶著急嘯聲向楊青兒“命門”大穴抓來。
楊青兒身子猛一晃,已脫來人把握,一掌如刀,向來人胸前“七坎”大穴劈出。
楊青兒一掌劈到來人身上,才待發力,忽一怔,馬上躍向後去
楊青兒叫道:
“是你!”
“是我!”
來人笑盈盈道。
來人竟是妙偷伊豆豆。
伊豆豆一隻手裏拿著的,正是那女人掉了的玉燕釵。
“你怎麼來了?”楊青兒一皺眉道。
“你怎麼來了?”伊豆豆學著楊青兒聲調回敬,“你既來得,我為什麼不能來?”
“我還沒問你,你來幹什麼呢?”
楊青兒問了一聲。
伊豆豆還了三聲。
碰到這樣的女子,還有什麼好說?
楊青兒隻有沉默。
沉著臉沉默。
沉默。兩個人都沉默。
最後還是伊豆豆打破了這白雲悠悠天蒼蒼,斜陽脈脈照女牆的沉默。
伊豆豆抬起眼皮,瞟了楊青兒一眼:“你認識那女人?你買了一支玉燕釵就為了送她?”
聽著伊豆豆的問話,楊青兒的臉更沉了。
“好,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問去。”
伊豆豆輕笑道。
她隨即人飛下屋頂,從一條巷子裏向街上走去。
伊豆豆走出巷口,正見那女人低著頭似在尋物,走走停停地走來。
“你······”
楊青兒想喚住伊豆豆,但伊豆豆已掠下了屋頂。
伊豆豆出巷向那女人走去。
楊青兒作勢欲追,又忍了下來。
楊青兒歎了一口氣,扶著女兒牆看道伊豆豆走向那女人。
“喂,你是不是掉了東西?”
“一支釵兒。”
“是不是這支?”
“正是正是。小妹昧,請還我好嗎?”
“還你可以,隻是有一個條件。”
“是要酬謝?我用這一串珠鐲換如何?”那女人從腕上褪下一串珠鐲遞上,迫切地說。
“不,”伊豆豆搖了一下頭,笑望著那女人:“我隻想知道這支釵兒對你是不是很重要?有沒什麼特殊的含義?”
“沒······沒什麼,這隻是一支普通的釵兒。”
“如隻是一支普通的釵兒,這樣的玉燕釵,在文安花五兩銀子即可買到。最好的玉燕釵,在京城‘萃珍樓’也不過值五兩金子。但你要以一串珠鐲來換,一串珠鐲之價,又何至千金?”
伊豆豆說至此,搖了一下頭:“看來這支釵一定價值不菲,也許藏著什麼藏寶圖會麼的,我不如回去拆了細看細看······”
“好妹妹,你千萬不要拆。”
“那你告訴我,這有什麼特別?你說了,我什麼都不要,還了你就走。”望著那女人的眼睛,伊豆豆認真地道,“你應看出我不是一個貪財的人,但我決不肯讓人騙我······”
“好,我告訴你。”那女人憋了一會,臉也紅了,低著聲道:“那是······對一個朋友的紀念。”
“你把它看得比千金還重?”
“嗯······”那女人頭更低了。
伊豆豆柔聲道:“謝謝你對我說真話。”
伊豆豆把釵輕輕放到那女人手裏。
那女人抬頭伊豆豆已然不見。
那女人呆住。
這個男人帶著三個人走在路上有些特別。
這個男人走路走得像一隻螃蟹。
這就是說,這男人是在橫著走路的!
這個男人攔住了那個頭上插著玉燕釵的女人。
這男人高聲大氣地道:“白小官人家裏的,可認識我?”
女人道:“我不認識。”
這男人背後的三個人中,一人冷笑:“你既不認識文安的張捕爺,更不會認識我金雲甫了!”
這人從張捕頭身後竄出,叉腰站在那女人前麵,指著自己的鼻子惡狠狠地道:
“潘湘雲,你仔細看看大爺我是誰?”
“我不姓潘,我也不叫湘雲。”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