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痛莫名的日子裏(1 / 3)

括蒼山人吳越

2009年8月6日上午9:30,我老伴兒的遺體告別儀式在佑安醫院的告別廳簡單舉行。

我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絕不相信天堂、地獄、靈魂輪回之說。我這一生近八十年來,多次跟死亡擦肩而過,經曆過的人生磨難實在太多太多。我自信對於人生的“生老病死”,至少比某些“科級”高僧、“處級”禪師要參悟得透徹多多。雖然我不懂“禪理”,卻在人生磨難中早就已經大徹大悟,明白了根本就沒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一說,因此最終並沒有皈依佛教,也沒有信奉天主。人生如草長,人死如燈滅,本無所謂來自何方,去向何處。我的人生箴言是:作為一個高級動物的人,應該發揮主觀能動性,活著就要拚搏,為人類社會的發展而盡力!因為我有這樣的信念,所以在勞改農場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在“文化大革命”這種逆時代背景之下,我不怕再次“惹禍”,坐在田邊地頭,用大腿當桌子,從1974年到1976年,利用點滴時間,愣是完成了一部200萬字的長篇曆史文化小說《括蒼山恩仇記》,目的就是暴露封建主義的殘暴和可惡,說明中國如果出現複辟,必然是封建主義,而不是什麼資本主義;寫這部書,就是希望能起一個推行民主自由的啟蒙作用!要知道,這可是“三易其稿”,三部原稿加在一起,有600多萬字呀!這樣的速度,即便是專業作家,也很難達到,何況我當時手頭除了“雄文四卷”、“寶書一冊”之外,沒有任何參考書;更何況還是在勞改農場,有那麼多“極左”的勞改積極分子在盯著我!這就是我的信念,也算是我信奉的“宗教”吧。我不追求死後上天堂,也不追求來世的榮華富貴,我隻求今生能夠有所作為,不辜負自己來到人世走這一遭兒。

因此,“文革”期間,我父親被迫害致死,我母親貧病而亡,我都沒有掉一滴眼淚,更沒有擊倒我。1960年,我們這些發配到勞改農場從事懲罰性勞動的勞改犯們都在挨餓,小腿浮腫,麵黃肌瘦,眼窩深陷,步履蹣跚,同房間的,同中隊的人,經常是早晨死一個,晚上死一個,簡直成了“見怪不怪”的“日常生活”。我還好幾次從工地把餓死的難友背回來,盡管心裏難受,我也沒有掉一滴眼淚。不是我“鐵石心腸”,而是我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麵對現實,無可奈何。既然無可奈何,何必哭天抹淚,在豺狼麵前顯示自己的懦弱?

所以,當我得知我老伴兒得了癌症,而且已經擴散,心裏明明知道她得的是“不治之症”,而且已經有三個大醫院拒絕接收醫療了,麵對現實,依舊是無可奈何。但是我的生活條件和經濟情況已經不比當年,哪怕還有百分之一的希望,總還想再試一試。這就是古話所說的“死馬當作活馬醫”。可惜,“奇跡”並不因為我的虔誠和堅持而出現,她還是按照癌症病人所必須依從的客觀規律,自然發展了。

按照我本來的意思,“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畫一個休止符,就成了曆史,一把火燒了,也就完了,本不想舉行什麼遺體告別儀式的。何況她病了一年多,最後的一個月,基本上沒吃什麼東西,實際上就是餓死的。身上隻剩下皮包骨,臉上已經沒有什麼肉,形象也十分難看。但是單位和親友們都希望能夠最後再見她一麵,哪怕就是形象十分恐怖,也在所不計。於是,她的遺體告別儀式,就在我並不讚成的情況下舉行了。前提是一切從簡。

8月6日上午,來的本單位領導、同事、親友共有30多人。特別是她的兩個妹妹,5日上午聽說姐姐故去,立刻去買火車票,但是買不到。不但沒有臥鋪,連座位也沒有。她們像瘋了似的,居然買了“無座票”在火車上“蹲”了一日一夜,終於在8月6日上午9點25分趕到告別廳,一見姐姐,嚎啕大哭······

她們曾經丟下自己的魚塘、鴨場,專門趕來北京,在醫院裏料理姐姐兩個多月,還是6月底剛剛從北京回廣東的。總以為姐姐還會站起來,卻不料就此永別了。

花圈送來不少。醫院的告別廳,麵積不大,最多隻能放18個,還有人要送,隻好婉言勸阻了。除了單位送的之外,最顯眼的,是《人民日報》前任副總編輯周瑞金先生送的花圈。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八十年代《浙南日報》創刊40周年,我和他同時被邀請,住在一間房間裏,談得十分投機,從此二十多年來交往不斷,並經常給我以指導幫助。

有許多花圈,是外地的朋友送的。其中有衢州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黃會榮同誌:我們原本是網上通信的朋友,沒有見過麵。2007年國慶,我回浙江巡回演講,他特地從衢州驅車三百裏到縉雲縣來看望我,又不辭辛苦,連夜返回衢州。所以他雖然身在外地,倒是見過我的妻子、女兒的。還有上海的作曲家珊卡、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中國第一哨”周誌明,以及寧波的林大明,也是2007年國慶帶著夫人、小姐特地到縉雲來和我一家會麵的。這些網上朋友,都是能“說到一起去”的誌同道合者;信念讓我們聚到一起,不是親人,勝似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