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當管理員,兼炊事員(1 / 1)

樓興娟調來北京,千難萬難。如果沒有陳朗爭取到的名額,如果沒有喬化國兩口子的熱情幫助,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辦到。樓興娟在當地宣布自己即將調到北京,幾乎都沒人相信。北京戶口凍結期間,走後門報一個戶口,少說也要五百元,還得有門路。不然,即便有錢,也找不到送進去的大門。我一分錢沒花,就把老婆調來了,誰信哪!

但是樓興娟還是懊悔。在縉雲,她的“鐵算盤”是出了名的,許多單位搶著要,她的調令都到了,單位領導還找她商量,希望她留下來,有什麼困難一定幫著解決。但是她以“夫妻不能長期分居兩地”為由,一口拒絕了。

沒有想到的是:她來到北京,我們單位居然無法給她分配工作!

她在縉雲縣糧食局下屬的新建糧食管理所當營業員,每天收的錢堆積如山,但是她在下班之前,全都能清點完畢,賬目結算清楚,從來不用加夜班,能力之強,為眾人所公認。而和她同一個窗口工作的營業員,卻幾乎天天夜晚要加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戲劇出版社管人事的辦公室主任王力君,是軍旅作曲家時樂蒙的夫人,她問我樓興娟有什麼專長的時候,我說她在當地是出名的鐵算盤,主任卻笑了笑說:“現在都用電子計算機了,誰還用算盤哪!”

因此,她報到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因為她除了會打算盤之外一無所長,連普通話也說不準,竟沒給她分配工作。總編輯杜高是我勞改時代的同窗難友,辦公室主任去問他怎麼安排樓興娟的時候,他居然說:“樓興娟是調來照顧吳越的,讓她在家裏照顧吳越好了。”這話正好被我聽見,我真想衝進去對他說:“隻要你按月給她開工資,我求之不得!”

說起工資,也叫人生氣。樓興娟在食品站當臨時工,一個月是二十七塊錢;回到糧管所當營業員,提到五十三塊。這在當地,不算低了。但是調到北京,卻成了全出版社工資最低的,連掃地的勤雜工,一個月都有六十多元。此外,糧食局下屬的營業員,調到出版社來,身份卻是工人,不能直接轉成幹部,據說這就叫“原工資級別”調動。

過了一個半月,還是社長問起樓興娟安排在什麼地方了,辦公室主任這才通知她:到發行部工作。她到發行部,也像小華似的,先幹幹打包、郵寄這些體力活兒,後來見她工作認真,才把郵購這一攤兒交給她。她的工作認真,不是一般的。有讀者彙款來信購買某一些戲劇方麵的專業書,偏偏庫房裏沒有了,她想到外地讀者購書的困難,就自己跑到書店去買來給人家寄去。因此常常收到讀者的表揚信。

充分顯示樓興娟工作能力的,是一次發行部到中央戲劇學院擺書攤賣書。讀者購書不論有多少本,哪怕是幾十本一大摞,她打算盤,都是一次,絕不帶錯的。今天是電子計算機年代,有這一手本領的人,已經不多了。

我所沒想到的是:她一到北京,我就應該讓她去補習,考一張會計證。這樣,哪怕退休了,也還可以有工作可幹。

直到中國戲劇出版社從東四八條搬到皂君廟,要自己開辦食堂,領導才決定讓她當食堂管理員。從職務上說,至少應該是個副科級幹部,可是她卻隻能是“以工代幹”。工資調整,雖然小有提高,也仍舊是全社最低的,仍舊是比勤雜工的工資還低。

食堂是新開辦的。一切從無到有,又沒開辦費,當時買糧食還要用糧票。新開辦的食堂,竟連一斤周轉糧票也沒有,是她打借條向全社職工三斤五斤地借來的。沒有炊事員,也要自己到人才市場去招。別人當管理員,不過賣賣飯票賣賣飯菜,她可好,每天要比別人早上班,先到菜市場買菜,然後到單位,和炊事員一起擇菜洗菜做飯,實打實地把炊事員的工作也擔當起來了。

所以她雖然調來了北京,心氣兒卻不順,總說自己在縉雲縣是個人才,到了北京,變成奴才了。我勸她:能把你我夫妻調到一起,就比什麼都好。要不然,兩地分居,一年一度的探親假,不到退休不算完。單憑這一條,你就滿足吧!何況這還是喬化國兩口子花了那麼大力氣幫你爭取來的!

就這樣,一直幹到她五十五歲退休,依舊還是以工代幹的身份。據說,文革以前的高中畢業生,轉幹是不用考試的,但是劇協辦公室卻說沒有這樣的規定,居然要她和一批初中畢業生一起考試。不巧的是:考試之前,她父親病故,她匆匆回家奔喪,又趕回來考試,進了考場,低血糖加上低血壓,暈倒在考場內,等於交了白卷,後來也沒讓她補考,一次轉幹的機會,就這樣失去了。

我總是勸她:工資級別,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兩個人的工資加上我還有些稿費,供養一個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心情一定要舒暢一些。但是她想不通,總說自己嫁錯了丈夫,更不該到北京來。

她退休以後,出版社的確再也找不出另一個人能像她這樣當管理員了。所以管行政的副社長再三留她繼續“補差”,一直幹到六十歲,直到食堂停辦,方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