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幾年過去,這次我重返清河農場,無意中遇見了老閻兩口子,攀談之下,才知道她們的小女兒小芬今年已經十八歲,已經在清河中學高中畢業,也和所有的清河中學高中畢業生一樣:考不上大學。在清河農場,考不上大學的高中畢業生,一律由農場安排工作,當然也還是要根據“階級路線”區別對待。幹部子女,可以當個統計員什麼的;外雇職工子女,可以當個拖拉機手或手工業工人之類;強製就業的勞改釋放分子的子女,就隻能下大田當農業工人了。她父母親考慮到在農場當工人沒什麼出路,無非找個“肩膀一般齊”的小夥子嫁出去。雖然他們家沒有勞改犯,卻一輩子也別想離開勞改農場。閑談中,得知我一個大老爺們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有許多難處,她們兩口子就出了一個主意:要我把小芬帶到北京去,先幫我看看孩子,然後看機會隨便給她找一個什麼工作,都比在農場種田或做工強。
這當然是“兩便”的事情。孩子我也見到了,除了黑點兒,說話、禮貌都不錯,顯得落落大方。不過我也知道,要給她們的女兒找工作,首先要把小芬的戶口轉到我那裏去。清河農場所有的人,戶口倒都是北京的,不過單獨有一個分局,叫做清河農場分局,卻又屬於北京市白紙坊派出所管。據說這是全國唯一的一個屬於派出所管轄的“倒流水”公安分局。因此,要把清河農場的戶口轉到北京市去,說難很難,因為沒有過硬的關係,這種“另類戶口”一般很難報上;要說容易也很容易,因為那終究是北京市戶口,隻要經辦的片兒警同意,報戶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我在藍靛廠已經住了一年多,和片兒警的關係還算不錯,估計以姨侄女來照顧小表妹的理由去報戶口,也許不是很難,就答應可以試試看。我第二天就要回北京,不可能當時就把小芬帶走。於是我把我的具體地點以及下火車以後如何走的路線留給他們,自己就回來了。
三天以後,小芬獨自找上門來了。她就帶一隻小箱子,裝著幾件換洗衣服,沒帶被褥。不過她父母給了她一百塊錢,叫她自己就近買。反正是夏天,我家裏夾被毛巾被都有,就沒讓她買,先住下來再說。
這樣,小芬就把接送小永的任務接了過去,也幫我洗衣服做飯,還是小華的那個傳統:算是我家裏的親戚暫住,我不叫她出房飯錢,也不給她開工資。至於找工作嘛,還得慢慢兒看機會。
報戶口的事情倒是很順利。小表姐來照顧小表妹,理由也很充足。我到派出所去一說,也沒有給管片兒民警送禮,事情就辦成了。
老北京都知道,藍靛廠不但是空軍的駐地,也是北京市盲人集中的地方。當年為了盲人的安全和和市容的美觀,由市政府出錢,先在藍靛廠辦了一家盲人福利工廠,屬於市民政局管,然後把全市的盲人及其家屬通過動員都安置到藍靛廠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不以贏利為目的。所以藍靛廠的最大特點,就是盲人非常多。小芬是個很能幹的孩子。她上街買菜,看見藍靛廠盲人福利工廠內部有一個幼兒園,是一座三層的樓房,孩子卻不多,就跑進去問人家;不是盲人的孩子,是不是也收。回答是正好有名額,隻要交錢就收,還不問是不是有北京市戶口。於是就把小永從萬壽寺幼兒園轉到了藍靛廠盲人福利工廠幼兒園,而且居然是“全托”。也就是周三晚上回家住一夜,周六、周日回家住兩夜,其餘時間,都住在幼兒園裏。
事後才知道,這個幼兒園,設備和師資都不錯,因為是屬於盲人福利工廠的,要照顧盲人的家屬就業,所以老師連職工有五十多個,孩子卻隻有八十多個,而且房子又很大,總是處於“吃不飽”狀態,所以進去很容易的。從前我們是不知道,要不然,早就可以報名進去了。
李湜同誌是個很能幹的人。出版社賺錢了,他上交了一百萬,然後通過關係在惜薪胡同找到了地皮,用出版社出錢、蓋了房屋和“地主”對半分的辦法,給職工建造了兩幢簡易宿舍樓。我到寶文堂還不到一年,就在惜薪胡同42號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一共30平米的底層房子。房子雖然不大,但有內外兩間,還有廚房、廁所,至少比在藍靛廠租的農民房強多了。
我和小芬的戶口同時轉到了惜薪胡同,小芬又是應屆高中畢業生,每次街道組織招工,幾乎都有她。先是叫她去印刷廠學排字,她嫌那工作要輪夜班,很辛苦,又容易得職業病,沒去。後來市衛生局組織衛生員培訓班,學習半年,出來就分配到街道當衛生員,她覺得不錯,就去了。半年之後,分配在離惜薪胡同不遠處的一家街道衛生站,一個人獨當一麵,小病打針吃藥,大病轉到醫院,工作不累,一個月工資也有六十多元,盡夠她一個人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