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出來體驗一下,我並不……”鍾誌吞吞吐吐說。
“什麼?你隻是體驗一下,還體驗個屁!就你那樣我看你要體驗出個什麼東西來,好好好,你既然要出來我也不管你……”鍾順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盡管他口頭上說不管,可第二天一下班就向當天領班請了五天假,當他明白弟弟這種不可說服的固執後終於妥協,但他還是擱下狠話:以後自己看著辦。鍾誌知道親愛的大哥一定為他的選擇驚怒不已,然而除了打工這條路又有什麼路可供他選擇呢?在這個權欲囂張物欲橫流的年代對他這種家庭背景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打工更適合他呢?鍾誌感覺自己實在無路可走,一種對自己命運的深深悲憫以及對家人親切的同情如潮水般在腦海裏洶湧,他越想越覺悲慟,又禁不住滾下淚來。他發覺自己這兩天變得多愁善感起來,然而所有的思想都無法打破自身命運的枷鎖,而一想起下午時的那個電話心中的悲憫又全都變成了恐懼與羞於見人的愧疚。
那個電話是住在縣城的一位堂姐打過來的,當她得知高考分數公布後很是關切地詢問他考了多少分?填報什麼誌願?報考哪所學校?她對鍾誌的學業一直非常關心,又時不時地給予幫助,每逢過年過節來村裏時總要到他家來坐坐,全家便有說不出的高興。但鍾誌對這位堂姐總是心存敬畏,因為他知道一點,他可以在任何人麵前遮掩內心的惶恐與不安,卻不能在她麵前有半點兒掩飾。因此當她一開口就單刀直入問及他報考哪所學校時,鍾誌一時咽住答不上來,而她卻輕而易舉地猜到是不是邵陽學院?鍾誌被她敏銳的嗅覺驚得合不攏嘴,而當他終於艱難地承認其正確時,她卻深感失望。這種讓她始料不及的失望與震驚很快變成對辜負她厚望的人的輕蔑與痛恨,一種複雜的感情讓她久久說不出話。
“唉呀你別聽你班主任說,那是騙你的,你知道吧你班主任推薦一個學生是要賺錢的,唉呀你怎麼這樣……,以前看你……”堂姐在電話裏抱怨似的提醒說。鍾誌聽了大為驚訝,他怎麼也沒想到班主任會從他身上賺取推薦費,這使他羞愧得無言以對,他嘴上吱吱唔唔應承著,讓他慶幸的是他沒告訴堂姐他明天就要出去打工,他無法想象若是說了會是怎樣一場橫禍。正如給子娟打電話一樣,通話仍是以一種稀裏糊塗的讓他怎麼也想不起的方式結束。
昨晚籠罩在這所新房裏陰鬱悲哀的氣氛已經驅散,可沉悶的感覺仍在,甚至比那種陰鬱的氣氛更讓人難以忍受。鍾誌坐在客廳電視機前,可他沒心思看電視,一種對生活對人生對人生價值的思考把他引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他過去從未思考過而此刻這個問題卻嚴酷地擺在他麵前,他感到恐慌無助。而一想起明天就要去一座遙遠而陌生的城市又滿是期待,一種對新生活的渴望,對未知世界的向往,對即將擺脫一切舊事物舊倫理舊思想的自由感在他心裏引起一陣陣的激昂與不安,整個晚上他都被這兩種感覺所困擾。
玉恒嘴裏叼著一根廉價的野山茶煙在廚房裏一陣忙活,事畢才抽出時間衝涼吃飯,飯菜自然熱著,他對這樣的生活秩序很滿意。今天在外做工期間,他對家裏近年來發生的大小事情思量過幾遍,慕然覺得家裏發生的一切都還算順心,大兒子鍾順在外打工每年都能寄萬把塊錢回來,加上自己常年在外攬活,家境雖不富裕但總體上還勉強過得去。隻是去年修房時借了幾萬塊,他本能地相信那點錢最多三年內便可還完,更何況鍾誌他媽今年三月份也屁顛屁顛地(他是這麼認為的)跟著別人出去進廠,聽說上個月工資發了一千四百多,這讓他欣喜不已。而況二小子現在也嚷嚷著要岀去,心裏雖不情願,但他覺得一個合格的父親不應該幹涉兒子的選擇,當然違法犯罪除外,如此看來他更加堅信那點錢最多兩年就可還完。他對鍾誌是放心的,從不亂花錢,他覺得現在去外掙錢以後再學點技術也是好的,因此當他與鍾誌商議明天出門的準備工作時顯得格外平靜。他們父子倆坐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商討具體事務:什麼時候坐車?在哪兒坐車?在哪兒等那位遠房表姐?坐車時要注意些什麼?到了外麵要怎樣怎樣的話進行了深入而細致的討論,以至於把最簡單的問題搞得複雜到極點。
“好啦,好啦,都知道啦。”鍾誌因父親在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反複囉嗦而不耐煩。
“毛巾、牙刷、牙膏、衣服都要帶好,還有……”玉恒耐心地囑咐。
“都知道啦。”未等父親說完,鍾誌及時插嘴,說。
“跟你說你不聽,到了外麵我看你……,現在帶好到外麵就不用再買,這樣也好……”玉恒咧嘴嗔罵道。可是鍾誌拒絕帶上這些隨處可買的生活用品,在他看來帶上這東西不僅讓他丟臉更讓別人笑話,幸好玉恒也不理論。在提到帶多少錢時,因是第一次出遠門當然是越多越好,可鍾誌卻說莫約五百塊就夠了,玉恒聽了很不放心,他非常清楚在外麵沒錢是什麼滋味,最後議定明天帶七百塊錢出去。當最後說起那位遠房表姐時,玉恒隻是說那位表姐應該是在鎮上坐車,具體時間他也說不上,他這才懊悔沒向那位老表打聽清楚,強烈的緊迫感驅使他立即打電話向那位老表詢問具體情況,得到的回答是: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這讓鍾誌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