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十四

一想到要給子娟打電話心裏又有點忐忑不安,他走到電話機前猶豫再三,卻始終拿不定主意,他在想若是她不在家或是她爸媽接了或是得到她冷漠的回答那豈不是臉麵丟盡?他顧慮重重,在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思忖之後,終於毅然決然地邁出艱難的一步。他輕輕地拿起話筒,剛按下一數字鍵又僵滯地停了下來,他發覺自己沒有勇氣按下去,可又覺得既然已經按下一個鍵就應該繼續按下去直到電話打通。他鼓足非凡的勇氣有點不計後果地按下去,號碼終於撥通,話筒裏傳來一首弦律優美的音樂,接電話的正是子娟她媽。鍾誌忽然間腿腳猛烈顫抖全身血液似乎同時沸騰,他勉強抑製住內心的慌張與激動,當他吞吞吐吐地說明來電目的時,她媽很是客氣地叫了幾聲,話筒裏響起子娟向這邊跑過來的“咚咚咚”的腳步聲。

“喂喂……”幾聲過後鍾誌才緩過神來,仍是那種清脆響亮的聲音,聽那聲音可知她此時心情一定很愉快。他卻緊握話筒吱吱唔唔幾聲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當子娟聽出是他的聲音時顯然很驚訝,片刻的話語後鍾誌始終說不出給她打電話的真正目的,而從她說話的聲調可知:他此時給她打電話不僅讓她高興歡快而且簡直就是受寵若驚。他也感覺到了這點,又突然間覺得高中時的那些不快的記憶全都冰消水釋,而當他終於向她說明自己明天就要外出打工的想法時,電話那邊剛才還熱情洋溢的說話聲立即變成了一陣久久的沉默。他能體會出當子娟聽到他的想法時該是多麼驚恐與悲觀,這沉默猶如一把利尖刺在他身上,一種從未有過的負罪感籠罩全身,同時又覺得自己實在做了一件蠢事。然而對於自己做出這種選擇的理由卻不能向子娟一一訴說,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怎樣結束了談話,當鍾誌從悲哀中完全清醒時,他正在房間裏整理包裹雜物,他記得給子娟打過電話卻終於想不起彼此間說了些什麼。

一種真正的失敗感自心底油然而起並迅速漫延全身,過後他又後悔不該給子娟打電話,又在心裏不可原諒地怪罪自己的輕率與魯莽。在他翻閱一本資料書時發現裏頭夾著幾張高中畢業照,這些照片他幾乎快要忘記,現在偶然見了又沉湎於對往事的回憶,他揀起一張凝神看了很久,那是他高中快畢業時同在縣二中那些初中時的同學的合影。鍾誌看到子娟穿一件帶白點的黑色長筒外套蹲在前排,長長的臉蛋,兩腮微紅,身材高挑而纖巧;她旁邊就是那位熱心的女同學,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調皮地笑著,臉蛋上的兩個小酒窩看起來特別可愛,他一直都很欣賞這位女同學,當然隻是純粹的同學情誼,尤其是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永遠給人以信賴與真誠,讓人瞅上一眼就覺心地踏實,她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子玲;他看到自己穿一件灰白色短袖襯衫站在後排,臉龐白淨豐腴,神情顯得儒雅而俊秀,這模樣讓他大為驚奇,他從不敢相信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看,又瞄了瞄旁邊幾位男同學,這才發覺自己的這副尊容其實也是有些閃亮之處。當即做出決定帶上這張照片,又精心挑選了另一張照片,那上麵有尖下巴李開吳哥等五六人,他用白紙仔細包好夾在書本裏。

正如幾乎所有認識鍾誌的人對他持有的那種評價——‘平庸老實’一樣,子娟對他也是這種評價,對別人而言除了‘平庸老實’之外似乎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詞來形容鍾誌的所作所為,雖然他(她)們承認自己並不愚鈍,而鍾誌注定要為這個可惡的形容詞付出得不償失的代價。尤其是他身上始終呈現出的那種古板、呆滯、平庸又不苟言笑的表情,子娟以及所有認識他的人無一例外地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因為每個人都敢大聲地說第一感覺沒有錯。在子娟看來鍾誌留給她的隻有初中時的一點回憶,雖然那些回憶曾旌蕩起她那羞澀的少女情懷,卻並沒給她留下太多的記憶,尤其是上高中後彼此間出現了裂縫。但她從不懷疑自己的選擇有什麼不妥之處,因為她更相信自己的喜好感覺,這是她選取一切事物的理論依據,盡管她認為與鍾誌之間沒有任何說話的必要,但是當聽到鍾誌給她打電話時仍是很高興,而當她聽說鍾誌明天就要出去打工時卻悲哀了。

整個下午鍾誌都被一種昏朦的思想所困擾,這是一種辨不清也說不明的思想,所有那些關於人世間的愛情、幸福、生活以及一切善意的、友好的、欺詐的、高尚與畏縮、偉大與渺小、複仇與奉獻的思想在他還很幼稚的思維裏來回盤旋,他被這些朦朧的思想攪得頭暈。對於愛情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在他看來愛情隻是傳說中的東西,與子娟的交往也不過是一次最無知無聊無趣的自作多情,更為可悲的是在外打工幾年同樣經曆過幾次這樣的悲劇。鍾誌深陷於自己感情上的失敗,他相信自己本可以獲得一份美好的愛情卻偏從他身邊溜走了,留給他的隻有荒蕪和空虛,他就在這樣的境遇中獨自行走,時而回首時而思考,思考過後又繼續前行,雖然毫無意義。

傍晚天色依稀可見時分玉恒如同往常一樣邁著沉重疲軟的雙腿跨進家門,見家裏諸事都已準備妥當心裏很是踏實,及至吃晚飯時他才說起明天不出去做工,隻是明天上午還要去抽水。又仔細商議明天出門的事,鍾誌回答說出門所需之物都已備好,隻是還沒給哥打電話,他已經在心裏為自己製訂了一份詳細的‘出門計劃’,他把這個計劃向父親說明,玉恒聽了很是讚同。玉恒又說明天正好有個遠房表姐也要出去,可與她同去,這是他今天在外做工時碰見一老表得知的,鍾誌聽了點頭答應。見父親今天的神情比昨天舒朗許多,他也自覺輕鬆些,一種新的希望以及對未知世界探求的急切心情在心底悄然滋起。而當他給大哥鍾順打電話時又悲哀了,大哥在電話那頭堅決不同意他也出來打工,又講了一些大道理,鍾誌卻愣愣無神地拿著話筒一聲不吭。他明白自己的決定不可改變,一時半會也沒法向大哥明說,隻是含糊不清地說了些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卻讓大哥鍾順聽了大為惱火的話,最後鍾順的勸阻變成了刻薄而巧妙的嘲諷,鍾誌默不作聲地聽著,他對任何人的嘲諷不在心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