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3)

十一

鍾誌聽後非常難受,他想把他出門的想法再詳細地向父親陳述一遍,以便讓父親明白他之所以選擇出去打工並不是他想的那樣:隻是為了逃避某種無法麵對的現實。他想對父親說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更重要的是雖然不能上大學,但他完全有能力自學,況且自學成才者也不乏少數,同時既可以養活自己又可以寄些錢回來以緩家裏日常用度。可他發覺自己還不能表達強烈的思想和情感,這還是個相對落後的農村,現代文明張揚開放、自信坦言的氣息尚未完全滲透,人與人之間似乎更喜歡用肢體語言或實際行動來表達情與愛。短暫的猶豫中他幾次張嘴,可一想到父親那張陰鬱的臉色又止住,雖然父親明確表示由他自己選擇,但他希望父親不必保持中立,如能給他指明一條道理,他一定會樂於遵從。

有關鍾誌之所以選擇去外打工的理由除上麵提到的一些之外,還有一些是他上午自學校回來時就已經想到的,這些理由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雖然鍾誌有信心有能力學好任何一門課程,但他自覺難以應付高三沒完沒了的考試,那些考試足以讓人頭暈腦脹,他感覺自己更適合搞點研究或獨立鑽研。

二、他想起一同學說過複讀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高考題每年各不相同,難易均衡,況且考卷上的每道題都得具體地去想去算去寫,在這過程中誰也無法保證不出錯,而這並不能用“因為我是複讀生”就可以避免。

三、由於不可忽視的城鄉錄取差異,他覺察到就算考好也不一定會被好學校錄取,況且能不能考好還是個問題。

四、近些年有關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的新聞比比皆是,聽說有些甚至去擺地攤、賣豬肉、做些小本生意,鍾誌聽得心裏發慌,雖然他夢想著上大學,但在嚴峻的現實麵前他想到了曲中求直。

五、更主要的是,複讀一年花費不少,而此時家裏財政緊張經濟困難,如果再向家裏要錢去搏那希望難料的高考,他寧可放棄。

六、他想到了生活與生命,他想無論今後道路如何,隻要做到腳踏實地問心無愧即可。

七、由於某種無意識的、宿命的狹隘思想作祟,鍾誌聽天由命地相信大概隻有打工才是他惟一的選擇,也隻有出去打工才能詮釋他生活的全部意義,過去的那些豪情與鴻願全都成了浮雲。上大學永遠隻是他少年時代一個美好破碎的殘夢,這個美夢在他卑微渺小的世界裏不可能存在,他曾經為它狂熱,現在他要向它揮手告別。

八、有時他突發奇想,人或許是可以闖出來的,當他這樣想時又突然感覺自己變得忠肝義膽狹骨情長,而當他再仔細一想,如果真那樣大概隻會頭破血流。

九、不能不考慮的是,若是村裏人得知他高考考砸了一定會幸災樂禍一番,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更不願看到別人因他而快意,不如盡早出去還可免聽些閑言誶語。

鍾誌腦海裏填滿了各種出門打工的理由,他認為這些理由都是充分且必要的,他想對父親一一說明,卻始終開不了口,而如果不說明父親一定會以為他沒得救了,他能想象岀父親心裏該是多麼悲涼。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此刻他還在因高考“落榜”而苦惱,孰不知大概兩年後高考人數連續四年都在下減,後因政策扶持情況才有所好轉。天色越近昏暗,氣溫更覺清涼怡人,一陣夜風吹來刮得窗戶上的塑料紙嘩嘩直響,遠近各處的窗戶裏邊均亮起了燈,夜色早已降臨。鍾誌與父親仍舊默默無聲地坐在黑暗的房間裏,漸有蚊子嗡嗡飛舞擾亂了鍾誌的思緒,他覺察到內心的悲哀猶如洪水退潮一般正在漸漸消失。

寂靜黑暗的房間裏響起桌椅移動的聲音,玉恒從竹製椅子上站起身,他已經抽完了四支煙,正準備抽第五支,當他打燃火機正要點煙時才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了。剛才腦海裏千頭萬緒的思考全都消失,而當他移動腳步時又記不起具體在思考些什麼,他隻覺頭腦裏經曆了一場強烈的“思想風暴”,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家中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瑣事家務。自今年三月鍾王氏同本村一對中年夫婦南下深圳後,全家一切大小事務全都落在玉恒身上,他白天去外攬活做工,日近黃昏回來後得自己燒火燎灶熱水做飯飼喂雞鴨牲畜。若遇星期天鍾誌放學回來,這些事又全都落在鍾誌身上,他也很願意幫著父親分擔家務瑣事,時值暑假,家裏事務及一些力所能及的田間農活自然成了他不可推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