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沉默時鍾誌簡單地向父親解釋了他選擇岀門打工的理由,玉恒仍舊堅持自己的原則不過多幹涉,鍾誌心裏卻忐忑不安,此時他的想法又動搖了,他不知道是繼續上學還是去外打工?等到抽完一支煙後玉恒終於開口說,如果明天岀門,不行,至少得後天,因為後天是吉日,更主要的是:因長時間酷熱農田已經幹涸,村前那幾塊早稻田在收割之前需要抽點水浸潤一遍。況且既是出遠門,那至少也需好好準備一下,總之,明天出去不可能。鍾誌一一聽從父親的意見,頓覺心裏輕鬆許多,心情亦稍為平靜,然而今晚卻是如此黑暗,天闊星稀,全無往日的明炫燦爛。
鍾誌與父親玉恒在廚房小灶前彼此悲切地坐了很久,斷斷續續的談話持續到深夜,倆人同時都覺得這場談話既溫暖又沉悶。玉恒明白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因兩個兒子都去外麵打工感到有些難過,他多麼希望家裏能出一個大學生喀,然而鍾誌卻在東拉西扯說些家庭瑣事,“咱屋後的排水溝該修咧,不然下起大雨神龕都快淹啦!”“窗戶也該裝咧,若是刮起大風都快成通風口啦!”……。他想打破籠罩在這間小廚房裏的沉鬱氣氛,然而不能夠,父親叮囑他到了外麵該怎樣怎樣的話,他一句也沒聽見,他正在竭力思考他的選擇是明智還是愚蠢?然而沒有人能告訴他。
有時他想,在他生活的這塊土地上大概自古至今從未出過有影響力的人物,當然現在也不會是他,也許他隻能做個平凡的人,如此看來,上大學博取文憑也隻是在浪得虛名。有時他也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會像某些人一樣,隻要一出門打工就成了墮落的化身,不思進取、虛浮淺薄、恣意放縱、盲目地追求時髦前衛,等到年長一點滿臉流露出來的隻有皺紋愁苦和辛酸悲哀。他越想越害怕,內心深處不禁發出一聲驚呼:不,不會的,我決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即使是打工我也會堅持學習,我不會因打工就如此平庸下去,我要為——為反抗愚蠢而學習。當他這樣告訴自己時,又感覺自己成了智慧的化身、學習的楷模,而打工正是實現這些附屬的最好方式,此刻又堅定了外出打工的信念,甚至有些慕思神往。正當鍾誌搭頭聳腦胡思亂想之際,玉恒再次說起明天給稻田抽水的事,他說明天他還得去外做工,抽水之事全由他負責,鍾誌漫不經心地應承,他因在替父親做最後一件事而感到一種不可推卸的莊嚴。
這晚鍾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一係列現實的、虛無的、遠古的、將來的思想在他頭腦裏來回盤旋,想到悲傷的事時又止不住滾下淚來,想到歡快的事又轉悲為喜,但還是悲慟的事居多。又想到明天後天的工作該怎樣安排?要不要給同學打個電話?該給誰打電話?後天出去該帶些什麼東西?要不要帶幾本書?……,但他也沒深入思考,因為到了明天這麼些細碎瑣事都會自有結果。不知過了多久,於恍惚朦朧之中他看見自己站在城市喧鬧繁華的十字路口,同其他許許多多肩背手提從大江南北彙聚過來的人群混雜一處,正在為要在這個富庶繁華的都市找份工作而麵容愁苦心力憔悴。他的思維活躍,毫無倦意,展轉反側直至淩晨二時許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