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玉恒在外勞累一天回家吃飯衝涼後應該好好休息,但他卻堅持喂豬的事由他來做,他不是擔心鍾誌不會,而是喂養的豬仔對全家來說太重要了,年景好的時光能喂三四條豬仔,待其長大賣豬所得成了全家一筆重大的經濟收入。玉恒對當前飼養的數十隻雞鴨照料得可謂關懷倍至嗬護有加,而這些家務活當鍾王氏在家時他是完全沒放在身上,他對自己感到滿意的是:他所做的這些在鍾誌他媽看來不可能做到也不可能協調得如此合情合理的家務事但他做到了,而且做得有條不紊遊刃有餘。雞鴨牲畜似乎也很慶幸自己遇到一個好主家,個個長得毛色油亮體形健壯,每當瞅見玉恒端起籮筐喂食,全都“嘎嘎”“咯咯”地叫著,扇起翅膀飛速跑來伸長脖子圍成一圈,他很滿意自己的工作。
玉恒站起身很平靜地問了一些家務事,得到幾句簡單的回答後便摸索著向樓下走去,很快廚房裏便傳來盆鍋碗瓢相碰的撞擊聲,鍾誌連忙收拾好書籍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感覺就像開庭審判過程中短暫的休息十分鍾。在門口處他插上垂掛在門楣上的電源插頭,房間裏頓時一片光亮,他走到書桌前無力地坐下,隻覺臉色煞白腿腳輕微顫抖,他感到自己已經徹底敗落,猶如陷在無法自拔的深水泥潭。又疲憊不堪地抬頭向戶外望去,窗外漆黑一片,一天的辛勤勞動早已結束,這個村莊以及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都將在黑夜中沉睡,又將在黑夜中迎接新的一天到來。對於明天鍾誌還沒想好,他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度過,隻是打工的念頭在他腦海裏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一隻細腿蚊子粘在牆角裏一張蜘蛛網上,正拚命掙紮極速扇動翅膀,發出一連串嗡嗡聲,卻引來了躲在暗處一隻小小的灰色蜘蛛。鍾誌目不轉睛地盯視這幕司空見慣的“蚊蜘大戰”場景出神,他沒有為弱者悲哀也沒有因強者憤慨,隻是怔怔地出神。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遐想無神中清醒過來,他覺得應該把他出門打工的理由再詳細地向父親解釋清楚,免得父親東思西想徒生悲哀。
在靠近廚房的牲欄裏,玉恒一手扶在圈欄上一手夾著煙不時往嘴裏送,雞鴨已喂過,槽內撒了些秕穀,槽邊放著一桶水,牲畜正在圈欄裏叭咂叭咂地吞食,直看到吃完一槽料他才感到輕鬆自在。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然後才去吃飯,可他感覺今晩的飯菜又鹹又澀,但他還是吃得很好,因為在他看來,無論遇上什麼急難煩事都應該先吃飽肚子再說。當鍾誌走進廚房時玉恒剛吃過飯坐在灶前悶頭抽煙,“飯後一支煙,塞過活神仙”此話一點不假,在房門推開時他抬頭瞄了一眼沒吭聲,仍是悶頭抽煙。鍾誌感到很難堪,腿腳輕微發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很別扭地在父親旁邊坐下。
“我明天是想……”短暫的沉默後,鍾誌囁嚅著說。玉恒用心傾聽臉色霎時變得陰沉,更加頻繁地吸煙,當鍾誌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他不上學了明天就去外麵打工的想法時,他心裏既是悲又是痛,他沒料到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會有如此遭遇。但更多的還是對這種無法改變的命運感到悲哀,雖然玉恒從不相信鬼神狐妖,但他相信命運。“命運”是個可怕的詞,他很少想到它,因為毎次想到它時他的思維就會被束縛,猶如走在深山峽穀之中,兩邊全是陡壁懸崖,隻能一直向前。他不願被命運所牽引,也不願在命運的陰影下做些身不由心的事,但是當他感到極為悲哀時又很自然地想到它。因此,他越想越覺可悲,也變得更加陰鬱,皺緊眉頭一聲不吭,隻是一個勁地抽煙。玉恒記起他對鍾誌說過一切由他自便,可現在又仔細一想:自便也實在是件很媽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