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假戲真做了。
等我把結婚證拿到媽媽麵前時,她已經連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盡管如此,她還是艱難地笑了。我使媽媽笑著離開人世。
至今我不知道,媽媽究竟憑什麼認定了景雪平。
倪雙霞氣得足足有一年沒和兒子講話。
她無法接受我的自私、任性和不可理喻。她更無法接受的是,她的兒子所愛的,恰恰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是啊景雪平愛我。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終於回到家。
白璐去趕最後一班地鐵,我獨自上樓。
開門進去,客廳裏的長沙發上,依稀一個人影。我全身血液凍結。
“朱燃。”
台燈亮起。是沈秀雯。
“怎麼不開燈?”我倒在沙發上,“嚇死我了。”
她遞過來一樣東西。
“嘩,望遠鏡?”
“高倍數的,德國貨。”她微笑,“今天帶來給小軒玩過了,他喜歡得不得了。我答應送給他。”
我有些驚奇,已經許久沒見到沈秀雯的笑容。她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樣。
“小軒呢?”
“本來還硬撐著要等你,我打發他去睡了。今天幸虧我來,這孩子到八點都還沒吃晚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啃餅幹。可憐。你這個當媽的算怎麼回事?成天隻顧忙自己的,太不稱職了。”
“紅妹連晚飯都沒做?”
“我來了就沒見她出過房間,聽小軒說病了躺在床上。”
“那小軒吃的什麼?”
“現在想起來問了?”沈秀雯嗔怪,“總算我這個阿姨還有點兒小能耐,臨時炒出幾個菜來,你兒子吃得簡直像個非洲災民。”台燈的一點光源照亮她的臉龐,圓潤中透出秀氣,恍惚有點西洋油畫中美人的意思。啊沈秀雯。她本來,曾經那樣美麗過的。
我心頭一熱:“秀雯,我——”
“噯?”
話到嘴邊,終是怯了。我訕訕地笑:“我是太不合格,要不你給小軒當媽吧。”
“那你幹什麼去?”
“我?”
要不要告訴她?有太多太多的事可說:關於景雪平的死,關於成墨緣,關於白璐、關於新世界……
我遲疑著,從茶幾上拿過望遠鏡:“這很貴吧?”
舉到眼前,慢慢轉動方向。嗬,這是沈秀雯的額頭、鼻子尖,脖頸。真是天生的好皮膚,雖然發胖,卻減緩了衰老的速度。在鏡頭裏閃著光,吹彈得破。秀雯,她生來是做雍容的主婦和慈愛的媽媽的,她根本就不該成為什麼女金剛。
沈秀雯的手壓住鏡頭。
“朱燃,今天和你一起回來的女孩是誰?”
“你看見了?”
“我從窗戶裏看見的,用這個。”她指指望遠鏡。
“她叫白璐,我公司裏的小助理。”我橫躺到沙發上,實在太累了,說話都吃力。
沈秀雯有些拿不準的樣子:“她怎麼和你那麼像?”
“像我?”
“是啊。天太黑看不清五官,但就是感覺像。仿佛看見好多年前的你。”
我坐起來:“過去的我和今天的我在一起?聽上去怪嚇人的。”
“也是……可能我是看岔了。”沈秀雯沉默下來,我看著她,不知為什麼胸中像堵了塊巨石,愈來愈沉重。
“秀雯!”我叫起來,“你這些天都在哪裏?你要望遠鏡有什麼用?你今天為什麼來?”
她“噓”我:“小聲點,吵醒了小軒。”
我們拉扯著退入我的房間,關門,並肩坐到床沿。從十幾歲起我就與沈秀雯在床上細說心事。
幾十年如一日,人生恍然一夢。
“秀雯。”我剛起頭,便哽咽。
她溫柔地撫弄我的肩膀:“看看,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不管怎樣,你要保重自己,小軒隻有你。”
“秀雯——”
“你猜對了,”她悠悠地說,“我特意買了這個望遠鏡,就是用來看成墨緣。盯梢需要專業工具嘛。”沈秀雯淒然一笑,“現在我算明白了,我最近的行徑和瘋子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