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算了。”他低聲說。
我的心裏即刻湧起一股悵悵的感覺。披掛全身的盔甲裝備紛紛脫落,太累了。就一小會兒,我想,就讓我有這麼一小會兒,不設防地裸呈自己,如同那些夜晚仰臥在他身下。至少,盧天敏不會傷害我,我堅信。
“朱燃,我已經整理了兩個方案出來,馬上發到你郵箱裏。各有利弊,你按自己的心意選擇吧。盡快做出決定,我就幫你辦理。”
這番話說得太職業,和盧天敏平時的口吻迥異。我還真不太習慣。
“好。”我說,“謝謝你,天敏。我會盡快決定。”
“你要準備好一大筆錢。”
“多少?”
“第一個方案多點,第二個少點。但差別不大,至少五百萬人民幣吧。”
——五百萬。
“行嗎?”
“沒問題。”我清一清嗓子,“你早給我打過招呼了,我心裏有數。”
“那就好。我等你消息。”
“再見。”我說。
“再見。”
……電話並沒有斷,因為誰都不掛機。
“天敏?
“朱燃小姐,很高興能有機會為你服務。”
“你什麼意思?”我皺眉。這家夥吃錯藥了,怎麼突然陰陽怪氣的?
“我沒什麼意思。”
“盧天敏!”我叫起來,“你把話講講清楚,我哪裏得罪你了嗎?”
他賭氣似地沉默著,我聽到他沉重的呼吸。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沒想到你那麼有錢……”
我張大嘴,他就為了這個不高興?
“你是富婆,我很不喜歡這點。我沒錢,幫不上你的忙,我更討厭這點。”盧天敏壓低聲音說話,又恢複了平日那種澀澀的腔調。極像撒嬌的孩童。
我真的感動了:“誰說你幫不上忙的?傻瓜,你是對我幫助最大的人。”
“真的?”
“真的。”
其實盧天敏已提供給我最方便的選項,隻不過我沒有接受。現在他發覺我有錢,進一步聯想到我嫌他窮才拒絕他的求婚,自尊心大大地受損了。他身上有很天真的一麵,但一點兒都不愚蠢。盧天敏隻是活得太順遂,無法理解我步步為營的人生。他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問:人有必要活得這麼累嗎?
所以,盧天敏不適合我。
我打開盧天敏發來的郵件,一條一條研究移民的預備條件,注意事項,準則……我一目十行,似乎都看完了,又好像什麼都沒理解。我無法控製心神的激蕩。思緒在藍天白雲和大海間飛舞,拒絕返回大地,重拾千鈞的負荷。
隻需要五百萬!我的腦子裏反反複複就是這個數字。
我決定先給顧風華打個電話,探探他的口氣。
他接起來:“朱燃,你總算想起我了。”聽上去頗為不悅。
不怪他,最近我的心思完全沒放在公司裏。當然也不排除顧風華在扭捏作態,他常以這種先發製人的方式控製下屬,仿佛你是天生欠他的。我不吃他這一套。
“老顧,梁宏誌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這個啊……你等等,我去書房講。”我聽到他一路磕磕碰碰,想象著簡琳坐在沙發上,對他側目而視。簡琳有一位在市裏任要職的伯伯,當初顧風華就是因為這個和她結婚,他的生意也是靠著這層關係起步。這些年來顧風華好歹混成大半個成功人士,卻沒鬧出過什麼像樣的緋聞,外人以為簡琳禦夫有術,其實是顧風華沒這個膽子。
他的事業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大廈,時刻離不開簡琳娘家的支持。世人常覺得成功者可以隨心所欲,其實他們的羈絆更多,更加身不由己。
簡琳把我視為假想敵,是百無聊賴的消遣。顧風華還在某種程度上縱容她。這對夫妻令我打心底裏感到厭惡。
“好了。”顧風華大概闔上了書房的門,“梁宏誌這幾天很沉悶,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咱們把他嚇住了?”
“但願如此吧。”
我開門見山:“老顧,我最近亟需用錢。我要求提前……”
沒等說完,顧風華就打斷我:“朱燃,我明白、我明白。隻要融資落實,什麼都好說。”
“我要立即兌現全部股份。”
“這……”
“融資一完成就要。”我才不管他為難不為難,“老顧,你要是有困難,融資的事我就不能全力以赴了。”
顧風華陰陰地說:“這是乘人之危嗎?”
“你說我乘什麼危?”我大怒,“顧風華,我去找梁宏誌可是拚了性命的!假如紀春茂失蹤真是梁宏誌幹的,那他就是個惡魔!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也沒那麼嚴重吧。”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
“因為隻有景雪平知道紀春茂失蹤的真相,你去更有說服力啊。”顧風華幹笑兩聲,“我躲在後麵,咱們都有個退路。”
我沉默幾秒:“老顧,既然你是這個態度,不如我現在就撤出吧。”
“別啊!”顧風華誇張地叫起來,“你看看,就開個玩笑嘛。何必當真。”
“我要兌現股份。”我堅持。
顧風華咳嗽了好幾聲,終於答道:“行吧。”
世道便是如此,隻要你夠狠,別人就低頭。
我輕輕放開手機上的錄音鍵。顧風華不是傻瓜,應該會兌現承諾。
他又怎肯輕易輸了這一局?掛機前顧風華要求我,明天上午必須參加和投資方的洽談。
他解釋說,“明天他們的大老板要出場。”
“哦?”我想起白璐的那檔子事,“此人聲望赫赫,倒想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