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很好奇,成先生有機會問一問吧。”
他很平靜地回答:“我的父母都已過世多年了。”
“對不起。”
“沒關係。”
我們繼續喝茶、咖啡,閑聊。氣氛卻變了。成墨緣對我彬彬有禮,卻再沒有“主動地”與我交談。換句話說,他和我拉開了距離。
不知何時我已得罪了成墨緣,或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會麵結束時,一個計劃最終在我心中成型。沈秀雯和成墨緣不可以有未來,否則這一生我都要在他們麵前偽裝自己,壓抑自己。
我已經活得太委屈,怎可再雪上加霜。
況且我有充足的理由。我是為了拯救好友,不要落入別有用心者的圈套。
我成功地實施了計劃。兩周後,成墨緣離開上海,從此音訊杳然。他走了一個月之後,沈秀雯割腕自殺,又被救活。整整半年裏,沈秀雯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無節製地吃喝,濫用藥物,隨之迅速發胖,容貌盡毀。此後雖然重新振作起來,並創立了自己的事業,但我們都明白,那隻是可悲的移情。沈秀雯已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
誰能想到,成墨緣又回來了。
整整十年已逝,他在此時出現,意味著什麼?
我想起沈秀雯的話——他就是他,他是成墨緣。
她在指控我當年的行為。這些年來,沈秀雯對我的懷疑和痛恨,就像無時無刻奔湧在地心深處的岩漿,隨著成墨緣的突然出現,終於爆發出來。此時此刻,即使她舉著刀來殺我,我也不會驚奇。
我強撐起劇痛的額頭——因果報應終有時。到了這個地步,我反而平靜下來。鏡子都有兩麵。美與醜,善與惡,福與禍,總在悄然轉換。
沈秀雯是再也指望不上了。這樣也好,從此互不相欠。
懷舊區裏人人漸漸多起來。露天圓桌一張接一張被客人占據。人人的臉上帶著誇張的笑容,好像都活得很有意思。
快到放學時間了,我該去接小軒。
我對著後視鏡理一理頭發,又抹上口紅,氣色好看了很多。人生其實很簡單。千千萬萬種打擊和痛苦,隻要一條理由就足夠讓你堅持下去。我發動車子,往小軒的學校開去。方向盤把得穩穩的。我是一個母親。沒得選擇。
在校門口,我與簡琳不期而遇。她是來接多多的。在等孩子們放學的幾分鍾裏,我們隨意交談幾句。
“朱燃,你們最近很忙啊?”簡琳抱怨,“老顧天天早出晚歸的,我連他的人影都見不著。”
“融資到了關鍵時刻。老顧很辛苦的。”
“也是……”她的目光在我臉上一個勁打轉,“你的臉色也不好。唉,都別累垮了才好。工作要緊,身體更要緊啊。”
“沒事。我和老顧都是勞碌命。再說忙在一起,也是開心的。”
我這樣答著,眼看簡琳的神色陰晴變換,心中泛起惡毒的滿足感。人人打擊我,偶爾我也可以打擊別人。
其實毫無必要。
簡琳說:“也不會白忙。融資成功的話,朱燃,你可發財了。”
“發財?”
“是啊,聽說老顧給了你許多股份。”
我警覺:“是老顧告訴你的?”
簡琳訕訕一笑:“老顧哪裏跟我談公事?不過這種事情嘛,大家心裏都清楚。景……呃,你是老顧的左膀右臂,他若虧待你,我也不會答應。”
我沒有聽過比這更言不由衷的話。
我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表情:“公司設了股份池,高管人人有份。再說股份也不能隨時折現,紙上富貴而已。”
“也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
回家的路上小軒一直在滔滔不絕。重返學校似乎令他很興奮。我除了感到欣慰之外,小軒說的什麼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和簡琳的交談提醒了我。趁著融資尚未落定,我必須盡快逼顧風華答應兌現股份。一般情況下,我隻有在公司被收購或者上市的時候,才可以拋出名下的股份。但我等不及了。我決定要求顧風華買下我手上的股份。在目前的形勢下,我有和他討價還價的籌碼。這些股份隻要能換成現金,辦移民肯定夠了。
景雪平一定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一抬頭,他果然又坐在老位置上。背後是窗外的夜色,斑斕而淒迷。
我怒氣衝衝地質問:“簡琳怎麼知道股份的事情?是不是你也曾對她說過什麼?景雪平,你還有哪些招數,不如統統使出來。”
他沉默。
我兀自喋喋不休:“景雪平,我就要帶著小軒離開了。無論你想怎麼報複我,都不可能成功。你別想摧毀我。”
那雙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像是要以目光為釘,將我釘死在牆上。
我悚然驚醒。猛一睜眼,那個身形便如水中倒影,瞬間破碎,消逝。房中隻我一人。
奇怪,心中竟有一絲不舍。
過去看影視劇,總笑敵對雙方在最後決戰前說個不停,怎麼也不肯幹幹脆脆地開打,即刻分出勝負。今天突然發覺,這或許是有道理的。
彼此間糾纏太深,無論愛或恨,到最後誰也離不開誰。畢竟,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一旦失去了這個視你最重的人,生命中便隻剩下寂寞了。
我心神不寧。
盧天敏的電話來了。真是神出鬼沒。這家夥比任何神鬼還要飄逸。借用小軒的詞彙,盧天敏就像活在異次元。
“天敏,”我接起電話就說,“什麼時候也給我開啟時光隧道?”
“唔?”
我忙笑:“沒事,我瞎說的。”這個時候,隻有盧天敏還能令我發自內心地笑出來。笑到一半,又覺得太不真實。
盧天敏懶洋洋地問:“你還是不肯考慮第一個選項嗎?”
“第一個選項?什麼?”我認真思索,“是不是投資澳洲房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