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新生的事物,雖然在學校,在城市是極其習以為常的事情,但是在這個鄉下,我有些並不適應,仿佛這個鄉村本來就應該像它十多年的樣子,沒有電腦、沒有汽車,沒有這些先進的通訊工具。生活在村子裏的父母,也該隻能用手機打打電話的。城市的信息化和故鄉的原始在我頭腦中,涇渭分明地存在著,這樣的勢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我所有的嚐試似乎都是一種違逆。
母親學會使用電腦以後,有一段時間,經常與我聊天。這樣的感覺除了讓我產生一些錯覺,更讓我覺得新奇。我與這個幾千裏外的家鄉,忽然像找到了一絲互相連結的線索。終於,我的鄉村不再像遙遠的存在,雖然,它依舊那麼遙遠。
時間再往前推,更早的十年前,村裏連電話也沒有。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不能體會沒有電話的日子。可當初,沒有電燈、電視的時候,村裏不也照樣過著?我勸慰著自己,想起小時候,我哭著走遍西半邊的村子找母親的事情。
我挨個推門進入和家裏熟悉的親戚家,一路哭哭啼啼的。
嬸子,你看到我娘沒有?
你娘沒來,這孩子怎麼哭成這個樣子,別哭,我帶你去找找。嬸子回答。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我抹著眼淚地走出門去……
此時的我依然能記起當初的感覺,那是一種空落落地涼,由心底升騰而起的。我拖著步子去另外一家:伯母,你看到我娘沒有?
怎麼哭得這麼厲害……我沒見著你娘呀?伯母慈祥的臉上掛著很多不忍。
於是我拖著步子走向大奶奶家,大奶奶,我娘在這沒?
你娘不在……大奶奶幫我擦著眼淚,走,我帶你去找你娘……
於是,我牽著大奶奶的手往門外走。
這些場景在我頭腦裏特別清晰,雖然我記不清當初的對話,但我現在似乎更能體會到當初的心情。
如今,尋找一個人變得那麼便捷,隻需要一個電話,便能知道對方在哪裏。似乎找而不得的失望和傷心都被弱化了。我說過的,這也許是信息化帶來的必然的產物。
可是,我仍然覺得,生活本來就是應該朝著信息便捷化的方向發展的。
這是生產力發展的必然要求,我對自己說。
我告訴母親,現在我都不用看電視了,隻要有無限網絡,我就可以在手機上看電影,看電視劇。
母親驚愕著,似乎不大相信,就如同多年前一樣。
有空我教你。我對母親說。
掛了電話,我心想,現在的這個時代,真的分分鍾顛覆人們的思想。我讀大學的第一年,我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機。那是我姐買的一部諾基亞,型號3100。那時候能擁有一部手機是極尊榮的事情。
我不斷地換著手機的掛墜,樂此不疲。
大四的時候,智能機已經出來了。沒有了實體鍵,碩大的液晶屏,看起來特別高端。我托同學買了一部夏新的智能機,用完了我大四的獎學金。我體驗著智能機的樂趣,但是那時沒有無線網絡,有一天我坐在華文學院的石階上,想,如果我能用手機看電影,像國外的大片一樣,該是怎樣的神奇呀。那是二零零八年的夏天。
然而某一天,沒有任何征兆地,我在手機上看起了電影。這時候,無線網絡已經在很多場合使用了。這樣的變化總是在我不知不覺中完成。就像,我怎麼也不會意識到的,諾基亞,曾經無比堅挺的諾基亞竟然會這麼快速地陣亡。
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這也是現實。
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
我的鄉村也在這變化中,亦步亦趨地,好歹是跟上了這個時代的一些節奏,雖然有時仍然拖遝,但是終究在改變。
也許有天,我再次回到鄉村,看著昔日的玩伴、家裏的親人用著我不知道的技術,就像我第一次了解到村裏幾乎家家戶戶裝了衛星電視的信號接收器一樣,心裏充滿了喜悅。故鄉終於在某個角度上讓我懷有憧憬:農村已經摒棄了那些愚昧和落後,朝著新科技邁向光明的前景。
我用這樣帶有口號式的語言,是因為我曾經也這麼虔誠。
其實我也一如既往虔誠地想,故鄉其實是巷子旮旯裏的那株椿樹,縱然樹皮皴裂滄桑,但那些新生的芽兒,永遠在陽光下閃著最晶瑩的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