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迷兆18(3 / 3)

藥性剛剛發作時,燕長鋒覺得心跳減慢,呼吸略微有點困難,但並不難受,隨著藥性隨著血液的循環揮發進入到全身,抵達大腦時,他開始感覺到一種缺氧的窒息感,意識逐漸迷糊,瞳孔發散,臉色由原先的紅潤變得青紫,再轉成慘白。

當藥性隨著血液的循環終止而不再擴散時,燕長鋒的肉體變得如死人一般僵硬,而意識卻並未就此停止活動。他的眼前掠過一幕幕往事,就像電影被以上千倍的快進速度播放一樣,每一幅畫麵都一閃而過,但他卻可以敏銳地捕捉到畫麵的內容。他看見繈褓中的自己,躺在媽媽的懷抱裏吃食、撒嬌、大哭,爸爸站在一旁,幸福地看著他;他跨入了蹣跚學步時期,父親以一根布帶捆在他的腰間,拴住他的重心,微笑地帶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接著是少年時代,他和父母一起走在街道上,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的喧鬧聲,多年以來這一段記憶在他腦海中一直是片空白,但此刻他卻清楚地看見,一輛刹車失靈的卡車正像匹脫韁的野馬,向他和爸爸、媽媽猛衝了過來,就在卡車即將撞上他們一家人時,爸爸甩起一隻手,竭盡全力地將他拋了出去,他在空中打了個轉兒,重重地摔落在兩米開外的水泥地上,暈了過去,而他的爸爸、媽媽則像兩根切割下來的稻稈一樣,被卡車瘋牛般的身軀軋得粉碎。

燕長鋒來不及表達一下震驚及難過的心情,就被閃過的畫麵拉扯進其他的往事中;他在舅舅的資助下,上了學;學校裏,他為拒絕“野孩子”的稱呼與比他高出一頭的同學拚死打架,將對方打得鼻孔流血不止;高中時代,他拒絕了同桌的示情,為考上警校發奮求學;他在四年大學期間,孜孜立誌做一個最優秀的警察;大四那年,他送走了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親人——舅舅;警校畢業,他以縝密的思維,敏銳的目光,偵破了一個又一個的重案、凶案……畫麵在他與蘇陽初次相見時的一幕終止了,或者說,他的靈魂不再滿足於畫麵的翻閱,而渴望以自己的雙眼來看待這一個新奇的世界。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停留在半空中,好奇地打量著腳下的世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站立在屋子中間、滿臉緊張的趙利蕊和蘇陽,於是很想飄下去告訴他們說,他沒事,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愉快、更自由。但等他降臨到他們的麵前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死亡:他看到了自己像根木頭一樣躺在床上的冰冷肉體,那是他熟悉的容顏,但卻又是陌生的,而蘇陽和趙利蕊對“他”的出現一點反應都沒有,依然緊張地盯著他的肉體。

燕長鋒怔了一下,念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陽兩隔?”未及他細想,他突然看到屋頂上裂開了一個巨大口子,有一道白光從裂口當中傾瀉下來,將他籠罩。受那白光所吸引,他身不由己地飛升起來。及至進入到白光的中心時,一個巨大的旋渦將他吸入進去,周遭全是黑暗,隻有那道白光始終在前方牽引著他旋轉著前進,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重溫人類在子宮中的曆程。他不停地打轉、前進,黑暗中不計轉了多久,但一點害怕都沒有,也不覺得有任何眩暈,反倒有一種特別的寧靜與愉悅,就像是沐浴在上帝聖潔的光輝中。。

終於,他伴隨著白光飛出了旋渦,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一個巨大的花園裏,栽種著各式的奇花異草,蓊鬱青翠,清香撲鼻,沁人心脾。有許多的人或站或坐,或獨自一人徘徊,或結伴成群閑談,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怡然自得的神情。其形其景,都像極陶淵明的經典名著《桃花源記》中所描繪的世外桃源。

難道我到了天堂?燕長鋒的心怦怦直跳。就在這時,有三個人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來。燕長鋒定睛一看,霍然是他的爸爸、媽媽還有舅舅——都是他生前最牽掛、最惦念的人。更令他難於相信自己眼睛的是,爸爸、媽媽、舅舅臉色紅潤,神采飛揚,看起來都很年輕,不會超過30歲的光景,似乎生命停留在最華美的時光裏。現實生活中的爸爸媽媽離世時已近四十,而舅舅更是年過五旬,且被癌症折磨了兩年,整個人形銷骨立,白發雜生,狀極悲慘。但眼前的他,哪裏還有半點病痛的模樣。他的氣色,他的步履,他的神采,看上去都是再健康不過了。

巨大的幸福狠狠地撞擊著燕長鋒的胸膛,令他心眩神迷,半晌都反應不過來,直到爸爸用力地抱住了他,說:“歡迎你來到這裏。”他才清醒了過來。

刹那間,燕長鋒像回到了童年,盡情地偎依在父親的懷抱中,放縱著自己的所有情緒。熱淚滾落而下,“爸爸……”

爸爸安撫地拍著他寬闊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哭泣。燕長鋒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手,隨即心情就被眼前媽媽和舅舅恬淡、慈愛的笑容給溶解掉了,“媽媽,舅舅……”他張開雙手,將他們拉進自己的懷抱中。

如此相互擁抱了大概有一分鍾,燕長鋒熱淚風幹,心已平靜,無限眷戀地放開媽媽和舅舅,問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裏呢?一切都還好嗎?”

爸爸、媽媽和舅舅沒有回答,隻是微笑地看著他。

對於燕長鋒來說,爸爸、媽媽、舅舅幸福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回答。

爸爸走近一步,撫摸著他的腦袋說:“孩子,放棄你過來這裏的目的吧。因為我們生活的世界裏並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該放手時還是要去放手,執著的盡頭仍有可能是黑暗。所以好好地活在當下裏才是最重要的。”

燕長鋒沒有心思去細細品味爸爸的話,盤旋在他心頭的隻有一個念頭:留下來,永遠地陪伴著他們!他脫口說出自己的心聲:“好,我放手,但我不會對你們放手。我要選擇和你們永遠在一起!”

爸爸、媽媽和舅舅猶然保持著恬淡的笑容。爸爸繼續開口說道:“孩子,現在還未到我們一家人相聚的時候。你要回去繼續走完你未競的生命曆程。等到一切圓滿的時候,我們會去接你來到這片樂園,從此以後再永不分離。”

燕長鋒的心像墜了鉛塊一樣地沉了下去,憂傷的潮水將他沒頂,“不,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這裏!”他伸手去抓爸爸,卻驚異地看到他們的身形在急劇地在後退中,連同整個天堂景象都在逐漸快速消淡、隱沒。

一股巨大的悲慟感幾乎撕碎燕長鋒的心,他跟隨在天堂後麵,徒勞地狂奔起來,湧出的淚水很快被掠過的風吹幹,但有多的熱淚又溢了出來,遮迷了天地,燙傷了心情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朱素!

慘白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冰冷的目光不帶半點溫情。她像座冰雕一樣,矗立在燕長鋒前麵,冷酷的氣息自她身上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砌成一堵無形的牆,止住燕長鋒茫然的腳步。

看著朱素,燕長鋒陡然有一種從天堂降到地獄的失重感。他想起了自己身負的使命,心頭一顫,出聲問道:“你果然在?!”

朱素冷漠地看著他,沒有出聲。

燕長鋒急急地問:“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還有趙利旭夫婦、眾刑警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朱素仍然置若罔聞。

燕長鋒一時間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撬開她的嘴。

從朱素的身後忽然轉出來一個小孩,大概有四五歲的光景,但令人驚駭不已的是,他的額頭上赫然長著四隻眼,而且四隻眼睛中,全都閃現著惡毒的眼神,似乎對燕長鋒、對這個世界都懷著刻骨的仇恨似的。

燕長鋒被他怪異的眼神看得渾身都不自在,就像是被人在身上放了無數隻的螞蟻。他強振作起精神,迎著四眼小孩的目光看了過去,一股刺骨的寒意驟然升起:好熟悉的眼神哪,簡直與黑貓的眼神一模一樣!

難道黑貓的身上附有四眼怪胎的靈魂?燕長鋒回想起與黑貓打過幾次交道的經曆,心一點一點地下沉,接近於冰點,但同時又浮泛起一種想通了的放鬆感。

是的,如果黑貓身上真的附有四眼怪胎——朱素與朱盛世亂倫所生下的嬰孩的靈魂,那麼它的一切怪異舉止全都得到理解:它繼承了朱素對警察的憎恨情緒,並對每一個進入602的人帶有敵視的情緒;它將所有與與朱素有牽連的死者的人頭搜集起來,用來祭奠朱素;它抗拒任何人試圖解開602凶案背後的謎團,反抗任何人阻止他們的複仇行動,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存活於這個世界上的目的!甚至它對蘇陽的獨特態度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是蘇陽將他從暗無天日、冰冷枯寂的井底打撈了上來,所以它對蘇陽懷有感恩的心情,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幫助他脫離險境!

小孩扯著朱素的衣襟,緩緩地將四隻眼睛從燕長鋒身上轉移到遠處。頓時,他眼中的怨毒全部散去,代之以一種深刻的寂寞與茫然。這樣的眼神,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他這麼小的年齡,這麼小的身軀上。隻有在經曆了被血脈相連的親人無情殘害、拋棄之後,隻有在見多了腐臭的屍血、殘忍的殺戮之後,隻有在忍受了噬骨的仇恨、難熬的孤寂之後,才可能淬就這樣的眼神。於是隻須一眼,就可以將人殺死,死於內心道與魔的激烈廝殺!

燕長鋒怔怔地看著小孩與朱素木然轉身離去。他突然注意到,朱素的脖子後麵,好像長著一個白色的瘤子。定睛看去,卻是掛在602門邊的那個“木魚”。當下心裏一動,連忙追了上去,“喂,你們等一等……”

朱素和小孩既沒有止住腳步,也沒有轉過頭來,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路。

燕長鋒快步走到朱素身後,伸手要去拉扯她,就在手即將碰上朱素背部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朱素脖子後的“木魚”中傳了出來,狠狠地擊中了他,頓時五髒六腑都翻滾起來,眼前一片發黑,身形直直地往下墜去,同時鼻子間聞見了一縷血腥氣,耳邊則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為什麼你們人類總是要自作聰明,不肯死心呢?”

燕長鋒感覺有疾風自耳畔掠過,整個人似乎置身於無底洞,永遠都下墜不到一個盡頭,隻有失重的不適感壓迫著身體,讓他驚惶,卻又不知所措。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突然感到身體重重地碰撞到了結實的地麵,忍不住“啊”地一聲地大叫,端坐了起來,嘴裏“噓噓”地抽著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