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看著燕長鋒的舉動,繃緊的神經略微鬆弛了下來,“原來是這樣。它是做什麼用的呢?”
燕長鋒凝視著它,若有所思,“我覺得它是在提醒人們離開602時要關上門窗。”
蘇陽隻覺得“木魚”發出的歎息聲很是熟悉,無奈心頭一片混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隻好轉問燕長鋒,“你剛才在臥室裏是怎麼了呢?”
燕長鋒回想著剛才的一幕,額頭上的汗液又出來了,“我看到床上有一個人影,躺著,還翹著個二郎腿,朝我招手,然後我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蘇陽心頭大震,“為什麼我沒有看到人影呢?我隻看見你像個被提了線的木偶一樣,朝床走去。”他回頭問趙利蕊,“你有沒有看見什麼?”
趙利蕊搖了搖頭,說:“我也沒有看見人影,不過床上的塵土形狀倒像是有一個人躺在上麵後壓出的輪廓。”
蘇陽說:“那應該是兩年前我在上麵躺過留下的痕跡,就是我們初次見麵的那一次。”話一出口,他的心開始往下沉:難道屋裏有一股力量,能夠將人留下的氣息和痕跡凝聚,並加以重放?但為何自己不記得當日裏躺在床上有翹二郎腿、招手的動作呢?
燕長鋒看出了蘇陽的不安,解釋道:“也許是我的幻覺吧。不過這個地方真的有幾份怪異,人在裏邊,總有一些異樣的想法自大腦深處冒出來。”他歎息了一聲,說:“忘了帶一個磁場測量儀,好好測一測這裏麵的磁場,也許真的可以發現點東西。”
蘇陽猛然想到之前在朱宅被反鎖在屋內的遭遇,心裏頓時一驚,連忙衝到門口,慌亂地試了一下門鎖。果然又是打不開!
冷汗自蘇陽的額角汩汩而出。
燕長鋒見狀,心中也吃了一驚,走了過去,擰了擰門鎖,門一下子打開了。
“這怎麼回事?”蘇陽鬆了一口氣,卻心有餘悸。
燕長鋒淡淡地說:“你擰反了方向。”他想起當年老陳在上領公寓704身亡的情景,心中長歎了一聲,“人自我暗示的能力果然是太強了。”
蘇陽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我為什麼會擰反方向呢?”
燕長鋒看著蘇陽臉上的緊張之色,寬慰他說:“放心吧。這裏不是青欄鎮,也不是什麼荒郊野外,即便我們被反鎖在屋裏,隻要大聲叫喊,隨時都有人過來救我們。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定下心來,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嚇著自己。”
蘇陽不好意思地抹掉臉上的汗水,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進入到這屋子,心裏就憋得慌,定不下神。”
燕長鋒點了點頭,理解地說:“正常,畢竟大家心理都存在著陰影。”他抬手看了下時間,時針指向五點半,趕緊對趙利蕊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開始吧。”
蘇陽毅然地對燕長鋒說:“燕警官,我還是那句話,朱素的冤魂是我帶出來的,那麼就讓我來結束它吧。”
燕長鋒輕輕地撥開蘇陽,說:“但查案破案是我們警察的事,與你無關。”
蘇陽仍想爭辯道:“我……”
燕長鋒打斷了他的話頭,說:“你就別爭了,自從接手朱素一案,我就已將性命置之度外。更何況,我無親無故的,獨身一人,哪怕死了,都是了無牽掛。你就不同了,你和趙小姐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而且趙小姐是我們當中唯一掌握按摩手法的人,如果試驗的是你,那麼她難免會心亂,到時容易出現差錯。”
他見蘇陽仍要爭辯,歎了口氣,說:“而且我還有一個心願:如果死後真有另外一個世界的話,我希望可以借這次機會見到我的父母。我們分別得太久了,我真的很想念他們……”語至最後,聲音已微弱得近乎哽咽。
蘇陽看著燕長鋒眼中的悲傷,再看了看趙利蕊的眼中滿滿的關切與焦灼,心中似有無數隻螞蟻在齧咬,既痛又癢,隻想大哭一場。但眼前的局勢讓他隻能咬住牙關,將拳頭握得骨節發白。
燕長鋒見已說服蘇陽,略微安心,對趙利蕊說:“好了,你可以開始了。”
趙利蕊見燕長鋒心意已定,知道再多勸說也無益,於是默默地從身邊攜帶的小包中取出一瓶碧綠的草汁,聲音虛弱地問:“你想在哪裏試呢?”
燕長鋒想了想,說:“去臥室吧。”
蘇陽隻覺得手掌心的汗水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他明白燕長鋒的意思:整個屋子中,以臥室最為凶險,同時也是最有可能觸摸到朱素死魂靈的地方,所以不成功,便成仁。他想說點什麼,卻被苦澀堵住了嗓眼,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燕長鋒和趙利蕊一前一後,步履緩慢卻又堅定地走向臥室。
臥室的床上蒙著厚厚的一層浮塵,浮塵之中印著一個隱約的人形輪廓。若伏身仔細端詳,便會發現,那是一個人翹腿平躺的動作烙痕。看的時間稍長些,視網膜上就會浮現起一個翹腿平躺的男性身影,手搭在翹起的腿上,一蕩一蕩,似是與人打招呼,又像是在招魂。
趙利蕊慌亂地將眼神移開,害怕再看下去,自己的魂魄都會被床上人招安了去。
燕長鋒爬上了床,將身體平放下去。在他躺下的刹那,趙利蕊差點尖叫起來,因為她看到燕長鋒的身形剛好嵌入床上微凹的部位中,仿佛是躺在床上人的懷抱中。
還好蘇陽及時進來,站在她的身邊,給了她一絲勇氣。
但她很快就發覺不對,蘇陽怎麼連一點聲響都沒有呢,包括呼吸聲。
她全身的血液幾乎為之凝固,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去,看見蘇陽剛好從客廳走了進來,頓時整個人瞬間都僵住了——剛才蘇陽站在她身邊是她的幻覺,還是屋子裏存在著第四個人?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躺在床上的燕長鋒,呼吸再次為之一滯:透過燕長鋒的身形,她分明看見有一張人臉在朝她扮著鬼臉!
趙利蕊強忍住沒有叫出聲來,但雙腿卻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蘇陽在她身邊停住,輕柔地握住她的小手,說:“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趙利蕊勉強地抬起頭,看著蘇陽,確認他不是鬼後,虛弱地說:“我好緊張。”
蘇陽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說:“沒事的,我們都相信你。”
趙利蕊將頭扭向燕長鋒,她極力地不去想躲在燕長鋒身子底下的模糊人影,卻又受到神秘蠱惑般地要自燕長鋒的身子底下找到它的影跡,仿佛對方是自己放不下的一個心結似的。但令她大感意外的是,這次她沒有看到任何怪異之處。
“難道他主動離開了?”趙利蕊心頭一動,“莫非他根本沒有惡意?”
這個想法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神智恢複清醒,之前看見的景象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她忽然發覺,那一個翹腿招手的動作很是熟悉,好像在她以前的生命中重複過多次。
“哥哥!”她在心頭一聲驚呼——那是少年時代趙利旭最喜歡的一個姿勢!每次一回到家,他就喜歡扔掉書包,躺在床上,腦袋枕在被子上,翹起一條腿,一邊聽收音機或是看書,一邊用另外一隻手靠在腿上打著節拍。當時趙利蕊還小,總喜歡爬到他身上去,他總是樂嗬嗬地任她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哪怕將他當作肉墊壓在身下,也不會生氣或拒絕。不過自從他上了高中,選擇了住校後,兩人就再沒有過這樣溫馨的一幕,以至於趙利蕊在腦海中漸漸淡忘了他翹腿招手的姿勢。
“哥哥……”趙利蕊以手掩住臉,眼淚溢了出來,“你是在鼓勵我嗎?是不是啊……”
燕長鋒和蘇陽見狀,都大吃一驚,“趙小姐你怎麼了呢?”“利蕊你怎麼了呢?”
趙利蕊用手將臉上的淚痕全部擦拭去,強擠出了個笑容,說:“我沒事。隻是想到了我哥,心情有點不好。”
燕長鋒和蘇陽恍然想到,當年在這張床上暴斃的,並不是朱素,而是趙利旭夫婦。
蘇陽關切地問道:“你要不要緊,要不我們改天再來?”
趙利蕊搖了搖頭,說:“我真的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這話並不假。想到有哥哥在旁邊陪伴著自己,支持著自己,趙利蕊的心情一下子開朗了起來,增多了不少信心,“好了,我們現在開始實驗吧。”
燕長鋒看著她的表情,懸著的心漸漸回落了下來,點頭道:“好的,開始吧。”
趙利蕊對蘇陽和燕長鋒說:“在用藥之前,我先提醒你們一句,人體心髒停止跳動最多隻能承受一個小時,超出這個時間的話,大腦就可能因為缺氧缺血而留下後遺症。而為了保險起見,我會在燕警官你的心髒停止跳動十分鍾後,指導蘇陽幫忙一起按摩。你們兩位有沒有問題?”
燕長鋒神色凝重地問趙利蕊:“十分鍾?時間會不會太短,來不及找到朱素呢?”
趙利蕊搖了搖頭,說:“其實十分鍾都已經很冒險了。對我來說,你的性命遠比找到朱素重要得多。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時間,因為對人的意識來說,時間是個相對的概念。就好像某天中午,你坐在椅子上打了個盹,在夢中你發生了好多的事,但等你睜開眼睛時卻發現,時間隻過去了幾秒而已。我國民間傳說中的‘黃粱一夢’就是最好的例子。人間不到煮熟一鍋黃梁的工夫,夢中卻經曆了數十年的榮辱興衰。我相信你在接下來裏也會經曆同樣的時間概念。”
燕長鋒點了點頭,說:“這樣就好。”說完,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趙利蕊深呼吸了下,戴上手套,穩住心性,打開瓶子,再解開燕長鋒的衣襟,將草汁倒了幾滴於心髒部位,用手輕輕揉搓,讓藥性滲透入心髒附近的血液中。
蘇陽瞪大著眼睛,眨也不眨地觀察著燕長鋒的臉色變化,空氣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趙利蕊記下時間,心中忐忑不安。這是她第一次在人體身上做這樣的實驗,成敗究竟如何,心中實在沒有個定數,忍不住為燕長鋒的命運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