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像梁高僧慧皎法師所指出的,名僧與高僧各有不同的內涵。在近現代的文學史上,蘇曼殊無疑有他的地位,當可稱得上是位名僧,但他在佛門中所受到的“待遇”卻並不高,實不足以高僧相稱;甚至可以說,如果蘇曼殊沒有文學上的那些成就,時人乃至後人可能就不會提起他。事實上,在曼殊的生前生後,佛教界對他並沒有太多的重視。曼殊謝世後,由於柳亞子父子等的努力,為之搜羅遺作,出版全集,編撰年譜,使曼殊得以傳世。然這些都是出於曼殊在文學上的成就,都是屬於俗世間的事,其影響也是局限在世俗範圍內的。而弘一法師在出家前也是精於藝事,所涉及的範圍可以說還廣於曼殊,但這是世俗的事業,出家後則嚴持戒律,一絲不苟,自覺“摒棄俗務”,與世間一般的藝事基本無涉,自我定位明確,這與蘇曼殊就全無相同之處了。雖說法師在出家前的種種事業,在藝術上的成就,對他以後的影響關係甚大,關於此,筆者在《從李叔同到弘一法師》已有所論及。說他名僧也沒錯,但一旦高僧的性質凸顯了出來,“名”就被“高”所蓋去,“高”過於“名”,自然是稱“高”而不“名”了。弘一法師在曆史上的定位是一位佛教高僧,是他對佛教的貢獻,至於那些在俗家時的成就,最多隻是擴大弘一法師名聲的助緣,或更確切地說,全部化為他作為一位高僧的社會形象與影響的善增上緣而已。或許這是由於弘一法師出家後的光芒掩蓋了他在俗世的事業與成就,但我寧可認為這是道德力量所致,是一種價值判斷,是人類向上一著之心始終未失的緣故。總而言之,如今人們在提起弘一法師的時候,一般都不太會去涉及法師那些純世俗間的事,社會各界人等無不將他作為佛門高僧來尊敬,來紀念。所以,“方外二傑”之稱是不確切的,將倆人相提並論也是不妥的。
其實,上述的問題早就有人說過,如陳心純先生《弘一大師與曼殊和尚》一文,是文開篇伊始就這樣說:“一般人往往會將不久前示寂於閩南的當代律宗碩德弘一大師,與當年的曼殊和尚相提並論,同列於高僧之儔。這實在是一個大大的錯誤,真所謂‘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了。”文章接著對何為“本”何為“末”作了解釋:“‘本’,是指一個‘高僧’所絕對必須具備的根本條件“精嚴的戒律而言’”;“‘末’則是指弘一大師與曼殊和尚所同具的藝人的‘才華’而言。”毋庸多言,弘一法師自是“本”“末”兼備,可謂“無欠無缺”。而曼殊和尚,如站在藝術的立場上看,他的才情,他的氣質,“真是鳳毛麟角,稀有難得,值得我們崇拜讚歎。但是,如果我們把他當作一個受過戒的出家人看,而從嚴正的佛法的立場上來批評時,那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可見,我的這一判斷凡對佛教稍有認識者都會如此。
本文之所以從外界評價的一個角度對弘一法師與蘇曼殊做這樣的比較分析,一來是借此以說明弘一法師之能受到僧俗共尊,是有其一貫的、非同一般的理由,即是以人格的內在力量為其根本的;同時也是想通過這種僧伽內部之間的比較,來說明體現在弘一法師身上那種僧俗共尊現象的確具有特殊性,是“弘一現象”的最基本特征,值得我們探究;第三則是引出下節所要談論的也是本文之要旨的話題,即在道(指人生之道,生命之道)學係統中,或作為一種生命的學問,人格(僧格)的力量在其中的價值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