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端固有,非外鑠,五典天敘不可違。在人則一心也,在物則一理也。充四端可以成性,惇五典可以盡倫。性成而倫盡,斯不二矣。
孟子論仁之四端為本心所具足。《孟子》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孫醜章句上》)又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盡心下》)胡安國認為,“盡心”就是察識仁之四端而加以擴充,將此仁心擴充到極致則完全實現自心本然之天理。“心與理一”則“性成”而優入聖域。“性成而倫盡”,這種“充四端”的察識涵養方法與切實的道德踐履是相輔相成並同步的。“充四端以成性”的思想是胡宏“盡心成性”“盡心成性”思想是胡宏最具特色的理學理念之一。其出處見於《知言》卷一,原文如下:“性,天下之大本也。堯、舜、禹、湯、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後相詔,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萬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盡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人至於今賴焉,不然異端並作,物從其類而瓜分,孰能一之?”思想的理論來源。胡安國使用孟子“充四端”的說法,而胡宏則詮釋“充四端”為“盡心”,並賦予了“盡心成性”思想以更精密的義理支撐。
胡安國十分重視“心”的作用,“心學”思想為其理學思想的核心內容。他闡述道:
“四端、五典,起滅心也,有所謂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者。”(曾幾語)夫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者,即起滅心是也。不起不滅心之體,方起方滅心之用,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能操而常存者,動亦存,靜亦存,雖百起百滅,心固自若也。放而不知求者,靜亦亡,動亦亡。燕居獨處,似係馬而止也。事至物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矣。是以善學者,動亦察,靜亦察,無時而不察也。持之以敬,養之以和,事至物來,隨感而應,燕居獨處,亦不坐馳,不必言致其精明,以待事物之至也。
以“起滅”論心,本於佛家。佛教有“緣起緣滅”的說法,《法苑珠林》中有“念念遷流、心心起滅”的文字描述。在胡安國的思想中,“起滅”描述心念不斷生成而又消亡的過程。張載描述“天行”為無有“起滅”的永恒過程。張載早年致力於佛學,“起滅”一語應為張載取自佛教,張載論“起滅”為“終始”之意。而以“起滅”言心,並以之納入心之體用說中,則是胡安國的獨創。這裏安國應取“心心起滅”之“起滅”意,這裏的“起滅心”是指(意識)能起能滅的心之本體。胡安國認為,四端、五典出自本心,也就是“起滅心”,此心為“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聖人傳述的四端、五典則表達了聖人之心的實然本質。
胡安國認為心有體用之分。心雖分體用,同時又“體用一源,顯微無間”。顯然,安國“心分體用”的思想,是從心的實然存在與心的能動作用兩個方麵來討論的。心之體用隻是就心之表現與功能而言,在本質上體用為一,隻是那“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原初與實然存在的本心。“顯”體現心之作用而無間斷的生滅過程;“微”描述心體之潛在而不易為人所體認的本質形態。起滅的現象與作用離不開不起不滅的心之本體;心的本體存在也不離開心的作用以及現象的呈現。體即用之體,用即體之用;用顯體微,二者同出一源而實為一體。
心有體用之界說也源於佛教。佛教的“心體”為超越的、普遍的絕對存在。“心體”就是性,是成佛的內在根據。華嚴宗法藏把緣起之心與本體之心作了區別。本體之心是“自性清淨圓明之體”(《修華嚴奧旨妄盡還原觀》),是超越現象的本體存在。緣起之心是“染淨”,緣起之心與本體之心是現象與本體的關係。華嚴宗又有“體用一如”說,認為本體與現象是一不是二。心分體用說雖來自佛教,但自唐代李翱起,儒家自覺地對佛學予以批判地吸收。程頤明確提出心之體用說:“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惟觀其所見如何耳。”他將心分體用的思想與《中庸》相結合,認為“喜怒哀樂之未發”描述心之體,也就是心體之“寂然不動”的狀態;“喜怒哀樂之已發”描述心之用,是“感而遂通”的聖人之精神境界。胡安國雖然並不以《中庸》之“未發已發”為議論要點,但其論“不起不滅”與“方起方滅”的涵義卻與“未發”與“已發”相互比照呼應。“不起不滅”為“未發”時本心之昭然存在;“方起方滅”為“已發”時心對境感物的作用呈現。“操而常存”則體現了胡安國重視於實踐中持守涵養的工夫。朱熹十分欣賞胡安國這段文字,曾向弟子提及:
胡氏“不失本心”一段極好,盡用仔細玩味。聖人千言萬語,隻是要人收拾得個本心,不要失了。
胡文定公所謂不起不滅心之體,方起方滅心之用,能常操而存,則雖一日之間百起百滅,而心固自若者,自是好語。但讀者當知所謂不起不滅者,非是塊處不動、無所知覺也。又非百起百滅之中,別有一物不起不滅也。
據朱熹自述,他對胡安國的心之體用說曾經懷有疑慮,之後才明了並深以為然。朱熹更明確地肯定:“心有體用,未發之前是心之體,已發之際是心之用。”胡安國自佛教與程頤的思想中吸收心分體用說,並於理論上有所發揮,這是可以肯定的。
《胡子知言疑義》中,朱熹極力批評胡宏的“成性”思想。朱熹認為,孟子隻論“盡心知性”,而“成性”說未有先儒典籍的文獻依據支持。實際上,由胡安國提出的“充四端以成性”之“成性”概念並非空想臆度。《周易·係辭》雲:“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對於《係辭》中這兩個語句的理解,理學中一直存在爭議。張載認為:“言繼繼不已者善也,其成就者性也。”張載解釋“成之者性”,以“之”指代“一陰一陽之謂道”的“道”。張載解說“道”的涵義則本於其“氣化”思想。他認為,一陰一陽為氣化,一陰一陽之所以然為太虛,而能完成體認“道”的就是“性”,“成”為成就、完成之義,性為人性。程頤雲:“成之在人,則謂之性也。”朱熹的解釋與張載、二程有所不同:“‘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是氣,不是道,所以為陰陽者,乃道也。若隻言‘陰陽之謂道’,則陰陽是道。今曰‘一陰一陽’,則是所以循環者乃道也。”陰陽二氣交互、往來、循環之理才是道,理則是氣的本體根源。由此,他解釋“成之者性”一句說: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繼之者善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此“成之者性也”。這一段是說天地生成萬物之意,不是說人性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