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和另一位叫劉惔的名士清談,談到尾聲的時候,劉惔的道理有些站不住腳了,這時候殷浩有些得理不饒人地說:“你為什麼不去弄一隻好的雲梯來仰攻啊?”意思是,你這個道理已經不堪一擊了,再去好好休整一下再來進攻我吧?“仰攻”,也是一個軍事術語。
其實,這個劉惔也是東晉一流的清談大師,這次失利很可能是“客場作戰”所致。過了不久,殷浩到劉惔家裏來清談,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辯論了好久,殷浩漸漸處於下風,就東一句西一句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劉惔勝券在握,對他那些毫無質量的言辭也就不屑理睬了。殷浩走後,劉惔就對其他觀戰的客人說:“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意思是:這個鄉巴佬兒,非要勉強學人家說這些看似高深的話!這一次,劉惔利用“主場優勢”取得勝利,也趁機把殷浩奚落一番。當時清談的激烈程度以及對人心情的影響,於此可見一斑。
不過,殷浩和劉惔的兩場清談還不算激烈,曆史上最激烈的一場清談大戰,是在殷浩與另一位清談家之間進行的。這位清談家是誰呢?他的名字叫孫盛。孫盛(約302-374)是西晉名士孫楚的孫子,文才學問都很好,名氣很大,在當時能和殷浩對抗的隻有孫盛一人。二人的一次驚心動魄的“清談大戰”記錄在《世說新語·文學》篇中:
孫安國(孫盛)往殷中軍(殷浩)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間。
說有一天,孫盛到殷浩府上與他共同討論,殷浩是“主場”,孫盛是“客場”,但孫盛當仁不讓,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辯論得非常激烈,弄到後來,早已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誰在攻,誰在守,彼此呈現一種“膠著”狀態。然後——
左右進食,冷而複暖者數四。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暮忘食。
這個細節很有意思,說明這次清談是在飯桌上發生的一場遭遇戰,兩人激戰正酣,完全忘記了吃飯,飯菜冷了被人拿去熱好再端上來,如此反複多次。雙方談到興頭上,完全不顧禮節了,竟然把清談的風流道具麈尾當作“助攻”的武器,而且不是瀟灑地揮舞,而是“彼我奮擲”,就是彼此用力地揮動麈尾,弄得麈尾的毛都紛紛脫落在杯盤之中。而且這次清談時間也挺長,直到天黑了大家也沒顧上吃飯。這幅畫麵,多像是乒乓比賽中的“對攻”戰,高雅的清談論辯本來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現在卻已進入到了短兵相接、赤膊上陣的“白熱化”階段。更好笑的是,兩個人一邊揮舞麈尾,一邊嘴巴也沒閑著:
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我當穿卿鼻!”孫曰:“卿不見決牛鼻,人當穿卿頰!”
殷浩說:“你不要做強口馬,小心我穿你的鼻子!”孫盛回答得更妙:“穿鼻子算什麼?難道你沒見過掙脫鼻環逃跑的牛麼?對你這號人,要穿就穿你的臉頰,讓你掙都掙不脫!”到了這裏,清談已經升級成為口水仗,搞起“人身攻擊”了。
西方有個諺語:“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是,當人類開始思考一些隻有上帝才能解答的問題,並且為此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時候,人類又是多麼可愛啊!
清談作為一種學術活動,它推動了中國思辨哲學的進步,為中國思想和文化注入了新的精神。我以為,清談的精神包括了科學的精神,自由的精神,平等的精神和藝術的精神,在這幾種精神的共同影響之下,才形成了我們所說的精彩紛呈的“魏晉風度”。
關於清談,曆史上有一種否定性的評價,就是著名的“清談誤國”論。我以為,這種觀點凝結著曆史的沉痛教訓,值得重視,特別是西晉的敗亡,像王衍這樣位高權重卻又“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清談家的確應負主要責任。但是,事物都不是絕對的,西晉敗亡的主要原因在於王族自相殘殺、用人不當,以及統治階層的奢侈和腐敗,根子不在清談。
那麼,西晉的奢侈之風究竟如何?為什麼說西晉亡國與奢侈腐敗之風大有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