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鴻門宴的東道主,本來就很欣賞謝安的桓溫,看到在生死存亡、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謝安還能如此從容、鎮定、瀟灑地談笑風生,又一次被他那曠達高邁的氣度震懾了,俘虜了。於是連忙撤走了伏兵。一場鴻門宴就此被謝安化於無形。桓溫本來就愛謝安之才,這一刻他對謝安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樣曠古少有的風流人物,你怎麼舍得殺呢!在能夠殺的時候,選擇不殺,這是一種智慧和文明的表現,也是一種人道和良知的表現。在那一刻,桓溫放棄了功利的打算,而進入到了審美的人生,他完成了對自己的超越!
但是作者沒忘了補上一句:“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王謝優劣”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從此有了答案。回想一下項羽、劉邦的那場“鴻門宴”,就會覺得大不相同。劉邦雖然也躲過一劫,但他是在眾多人物的幫助下才得以逃生的,其中有謀士張良謀劃,有臥底項伯保護,又有保鏢樊噲威懾,最後劉邦是狼狽逃竄,背影實在很難看!而謝安,則是憑借一人之力,一人之智,一人之美,征服了要殺自己的人,這種四兩撥千斤的雅量,簡直可以驚天地、泣鬼神!什麼是風流?這就是風流!
“比”從何來
為什麼在魏晉時代,會形成這麼一種人物品第的風氣呢?
我以為這跟曹丕時代開始采用的一種選官製度有關。什麼製度呢?就是“九品中正製”。九品中正製度是對東漢選官製度加以改革的結果。就是在州郡設立一個官職叫中正,專門負責評議人物,定其高下,作為各級官吏的參考。中正根據家世﹑才德的評論,對人物作出高下的品定,稱為“品”。品級共分為九等,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有了這個製度之後,士人們不僅要求名,還要爭品。
這種選官製度影響到文化領域,就出現了人物品第的激烈競爭。很多人因為不能躋身第一流人物而倍感焦慮:
世論溫太真是過江第二流之高者。時名輩共說人物,第一將盡之間,溫常失色。
東晉大名士溫嶠,輿論認為他是東晉過江名士中第二流的佼佼者,所以每當那些名流們列舉當世名士,第一流人物快要說完的時候,溫嶠的臉上常常緊張得改變了顏色。為什麼?因為他在乎啊!
再比如桓溫,年輕的時候和另一位大名士殷浩齊名,兩個人經常競爭之心,有一次桓溫問殷浩:“卿何如我?”你和我比怎樣啊?殷浩不卑不亢地說了一句千古名言:“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言下之意,我和我打交道久了,自我感覺良好,所以我寧願做我自己!這種對自我的充分的肯定和張揚,正是魏晉風度中最動人的地方。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別說魏晉人好比,我們今天的人又何嚐不是如此?隻不過,魏晉人品評人物,看重的是風度、才情、趣味、智慧和雅量這些“身內之物”,有些形而上的味道,而我們現在卻大多比的是房子、車子和票子這些“身外之物”,多少有點形而下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