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品鑒之風(4)(2 / 3)

既然不分上下,難分伯仲,當然就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所以,在這場生死攸關的“鴻門宴”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暗暗地掂量:這兩個當朝頭號大名士,到底哪一個更優秀,更風流。

王謝優劣

且說桓溫先埋伏好士兵,又大擺宴席,把當朝名臣都請來,想借此機會除掉謝安、王坦之。因為這兩個人都是站在維護皇室的立場上,用各種方法阻止桓溫,可以說是桓溫奪權路上的絆腳石。把這兩人殺了,其他人都構不成威脅,桓溫便可高枕無憂。所以當桓溫召王、謝二人就要出現在宴會上的時候,氣氛分外緊張恐怖,可以說是死生俄頃,危在旦夕。《世說新語·雅量》篇載:

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

在這關鍵時刻,平時一向大義凜然的王坦之終於招架不住了,赴宴之前,他就非常驚慌,先問謝安說:“當作何計?”到底該怎麼辦哪?再看謝安,竟然“神意不變”,神情意態沒有絲毫改變。他十分鎮定地對王坦之說:“晉阼存亡,在此一行。”晉朝基業的生死存亡,關鍵就在我們此行了!由此就可看出謝安的超人之處。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這謝安就是一個肚裏能撐船的宰相。這是第一回合,王坦之落於下風。

接下來,兩個人一同前去赴宴,一路上兩人的表現又有了落差:“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這兩句寫得真好,既是對比,也是對仗。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坦之的驚恐之色,越來越清晰地顯現在他那張原本俊朗的臉上;而與此同時,謝安的鎮定寬和之態,也在他臉上表現得越來越明朗了。根據其它文獻的記載,這時王坦之“倒執手版,汗流沾衣”(劉注引宋明帝《文章誌》),上朝用的記事備忘的手版都拿倒了,冷汗直冒,衣服都濕透了。這是內在人格的較量,沒有語言,隻有表情,但此時無聲勝有聲。不用說,這第二個回合,王坦之又輸了一招。

再看第三個回合。第三個回合幾乎是謝安一個人的“獨角戲”,隻見他大大方方地邁步走上台階,器宇軒昂地來到自己的席位上,嘴裏還在念念有詞。“諷”,就是吟詠。而且不是一般的吟詠,是做一種當時很受追捧的“洛生詠”。“洛生詠”就是洛陽一帶的書生吟詠詩文的腔調。西晉的都城是洛陽,洛陽可以說是首善之區,洛陽地方的方言音調就成為全國流傳的一種“官話”,而洛陽一帶語音重濁,朗誦吟詠詩文的時候大概是一種渾厚、陽剛、有力的男中音,很有磁性。所以,“洛陽書生詠”在東晉時就成為當時江南名士比較羨慕、爭相效仿的一種吟誦詩文的腔調。

說起來,“洛生詠”可是謝安的絕活兒。謝安雖然生在江南,但祖籍是陳郡陽夏(今河南周口市太康縣),離洛陽不遠,口音相差無幾,父輩都應該操家鄉話,謝安耳濡目染,當然會說家鄉方言。這是其一。其二,謝安患有嚴重的鼻疾,我估計可能是“鼻竇炎”,他的一個招牌式的動作是“撚鼻”,就是經常用手捏一下鼻子,就這一個小動作,竟然引起天下粉絲的狂熱模仿,很多人也動不動就捏鼻子。因為“洛生詠”的特點就是語音重濁,鼻音很重,謝安的鼻竇炎反而成就了他“洛生詠”的水平。

那麼,謝安吟詠的是誰的詩文呢?原來是“竹林七賢”的領袖嵇康的一首四言詩,題目叫做“浩浩洪流”。我以為,吟誦這首詩是謝安經過精心選擇和策劃的。第一,這首詩的主旨是表達兄弟情誼的,這時候吟誦,也十分委婉地表達了謝安對桓溫的一種感念之情,就是說,我們曾經有過很好的友誼,至今都讓人懷念不已。當謝安用他那天下聞名的“洛生詠”吟誦這首詩的時候,應該是很煽情的,桓溫聽了不能不有所觸動。第二,這首詩的作者嵇康非常特殊,他是被司馬昭殺害的,但是在東晉卻成為士人的精神偶像,可以說是千古流芳的人物。在這樣一個殺氣騰騰的鴻門宴上,謝安偏要朗誦嵇康的詩歌,意思很明確:頭可斷,血可流,但公道自在人心,曆史終將會對非正義的殺戮進行最後的審判。得勢者可以得意一時,但得道者終將流芳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