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歆當日逞凶謀,破壁生將母後收。助虐一朝添虎翼,罵名千載笑龍頭!
說來也很奇怪,管寧雖然早就與華歆割席絕交了,可華歆卻一直把他當朋友對待,《三國誌·華歆傳》說,魏文帝曹丕黃初年間(220-226),政府下達詔令,讓公卿舉薦獨行君子,華歆就舉薦了管寧。到明帝曹叡即位時,華歆官拜太尉,後來年事漸高,稱病請求退休時,又要把自己的位置讓給管寧。但是管寧卻毫不領情,一概不受,愣是要“將隱居進行到底”。
從這個角度看,華歆真的不配做管寧的朋友。兩人對人生或者成功的理解,真的不在一個層麵和檔次上。當華歆“將富貴進行到底”的時候,哪裏知道,“將隱居進行到底”的管寧,笑到了最後。《三國演義》寫道:“後來管寧避居遼東,常戴白帽,坐臥一樓,足不履地,終身不肯仕魏。”這“足不履地”,多像是巢父的築巢而居啊!所以又有詩讚美管寧說:
遼東傳有管寧樓,人去樓空名獨留。笑殺子魚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曆史固然是由當權者書寫的,但當權者無法左右口碑和後人的判斷。今天的人之所以不能理解管寧,是因為我們今天的價值判斷標準太過單一和功利,好像隻有那些有權有勢、腰纏萬貫的人才叫“成功人士”,而唯獨忘了,除了功業、事業和職業,還有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誌業”同樣值得追求,值得敬仰。因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整個社會反而會陷入精神的焦慮,這就是為什麼在GDP不斷增長的同時,人們的“幸福指數”卻不升反降的原因。
那麼,除了像管寧這樣“隱居以求其誌”,魏晉隱逸之風還有哪些表現形式呢?為什麼在偏安江南的東晉一朝,隱逸之風會成為上流社會追逐的時尚呢?
與道逍遙
何為隱士
上一講我們講了“管寧割席”的故事,並分析了割席斷交的原因,順便也說到了隱逸文化的精神實質。突出了隱居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動機,那就是“隱居以求其誌”。這個“誌”非常重要。“誌”者,士之心也。士而無誌,等於人而無心。像許由、巢父、伯夷、叔齊、嚴子陵,還有管寧這些人,都是“有誌之士”,他們不求富貴利達,甚至也不求美名,卻在青史上流芳千古,成了著名的隱士。
大家要問了,隱士而能著名,不是和當初的追求自相矛盾了嗎?既然是“隱士”,就應該遠離塵囂,潔身自好,甚至隱姓埋名,怎麼還搞得天下皆知呢?魯迅先生有篇雜文,就專門諷刺自古以來的“著名隱士”,他說:
隱士,曆來算是一個美名,但有時也當作一個笑柄。……真的“隱君子”,是沒法看到的。古今著作,足以汗牛而充棟,但我們可能找出樵夫漁父的著作來?他們的著作是砍柴和打魚。
也就是說,魯迅先生認為,真正的隱士應該是那些砍柴打漁的勞動人民,而這些勞動人民哪裏會有閑情逸致寫詩作文、沽名釣譽呢?所以,那些著名的隱士原則上根本不是真隱士。
不知道魯迅先生的觀點大家同意不同意?反正我是不同意。魯迅先生固然偉大,但他有時候為了批評或諷刺一件事,而不顧邏輯的周延的情況,也是存在的。如果說真正的隱士就是那些砍柴打漁、插秧種田的勞動人民,那古往今來,世界上的隱士豈不是太多了?那現在的“三農問題”(農村問題、農民問題、農業問題的總稱),差不多就成了“隱士問題”了!所以,魯迅的說法雖然極易引起共鳴,但從邏輯上和情理上卻是說不通的。
我以為,要解釋清楚“隱士”一詞,首先就要把“士”這個詞的內涵和外延搞清楚。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等級社會,自上而下有一套十分明晰甚至森嚴的等級序列。這個序列類似於“金字塔”的結構。就統治階級而言,最高一等是“天子”,高居金字塔的塔尖;次一等是諸侯,就是各諸侯國的國君;再次一等是公卿,所謂三公、九卿;再次一等是大夫,如禦史大夫、光祿大夫等;最後一等就是士。通常所說的“士”,在古代統治階級中次於卿大夫的一個階層,後來就和大夫放在一起被稱作“士大夫”,成了讀書人和行政官員的代名詞。再往後,“士”幾乎就成了貴族階層的代稱,與平民相對,比如“士庶”這個詞,指的就是貴族和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