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憂
解憂靈藥
建安十三年(208)十一月十五日,正值曆史上著名的赤壁之戰爆發前夕,這天深夜,54歲的曹操在軍中大擺宴席,與眾將領把酒暢飲。酒過數巡之後,曹操已經大醉,想自己戎馬一生,屢建奇功,統一大業,指日可待,不由得意氣風發,豪情滿懷,當時月明星稀,江麵上風平浪靜,正是“風景這邊獨好”,於是曹操就乘著酒興,搖搖晃晃地走到船頭,拿起他那支著名的大槊,橫在胸前,慷慨賦詩。他做了一首可以入樂演唱的樂府歌,就是文學史上傳唱不衰的四言絕唱——《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曹操這幾句詩,有三點值得注意:第一,他“炒作”出了一個酒的品牌,從此,“杜康”酒天下聞名,甚至成了酒的代名詞。第二,這詩揭示了一個文學的母題——那就是感歎人生苦短,生命無常,憂患多多。慷慨激昂之間,蘊藏著揮之不去的傷感。第三,也是跟我們本講所說的內容相關的,就是曹操告訴我們,解憂消愁有且隻有一種最有效的方式——飲酒。的確,古往今來,最常見、也最具權威性的解憂方式,莫過於飲酒了。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都讚成這種以酒解憂的方式。一遇到煩惱,大家都會說:“走,喝酒去!”
問題是,人們為什麼會認為酒能解憂呢?
首先,當然是因為酒有麻醉作用,飲酒能使人忘卻煩惱,體味快樂,哪怕很短暫。
其次,人們認為酒能解憂消愁,大概跟一個很神奇的故事有關。這個故事記載在《殷芸小說》中。故事說,漢武帝劉徹有一次駕臨甘泉宮,在馳道中發現一種紅色小蟲,五官分明,有鼻子有眼兒的,可是大家都不認識。武帝很好奇,就讓東方朔去看看。東方朔是當時武帝身邊的一個侍從文人,博學多聞,見多識廣,差不多是個人體版的“十萬個為什麼”,什麼問題都能解決。東方朔看後說:“這蟲名叫‘怪哉’。”武帝一聽,更好奇了。東方朔接著說:“當年秦朝法令嚴酷,濫殺無辜,百姓愁怨,都仰首感歎說:‘怪哉,怪哉!’這蟲子就是感動上天所生,所以名叫‘怪哉’。”東方朔進一步斷言:“這裏一定是秦朝監獄所在之處。”當即按察地圖,果然是秦朝的監獄所在地。武帝就問:“怎麼才能把這蟲子消掉呢?”東方朔說:“凡憂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當消。”就是凡是憂愁之類的東西,隻要遇到酒就會消解,用酒一灌,肯定就會消失了。於是叫人把蟲子放進酒中,不一會兒,那些叫“怪哉”的蟲子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故事其實暗含著一種諷諫之意,就是希望統治者不要用嚴刑峻法鎮壓無辜的百姓。但東方朔的一句“凡憂者得酒而解”,一不小心就使那杯中酒成為天下第一解憂靈藥了。不知道曹操是不是知道這個傳說,如果知道,那以酒解憂的“發明專利權”,就應該讓給人家東方朔。
可以想象,曹操當時吟唱起這首歌的時候,一定是心潮澎湃,蕩氣回腸。曹操也許並不知道,他興之所致唱出的幾句四言詩,揭開了一個波詭雲譎的亂世的時代主題。什麼主題呢?那就是飲酒。而且不是一般的飲酒,是席卷整個魏晉時代的一股飲酒的風氣。可以說,曹操的這首慷慨激昂的《短歌行》,幾乎是魏晉飲酒之風的前奏和序曲。從此以後,酒就成了中國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關鍵詞”。
“酒以成禮”
除了解憂,在古代,酒還有什麼作用呢?我們來看看《世說新語·言語》篇的一則小故事:
鍾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托寐以觀之。毓拜而後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又問會何以不拜,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故事說,三國時著名的書法家鍾繇養了兩個兒子,大的叫鍾毓,小的叫鍾會。這兄弟倆小的時候很頑皮,有一天,他們趁父親睡午覺時,就一起偷喝父親的藥酒。他爸爸鍾繇也很有趣,這時雖然已經醒了,卻假裝還在睡著,想借機觀察一下兩個兒子的行為。哥哥鍾毓還算老實,他拿到酒,先跪在地上拜了拜,然後才喝酒。弟弟鍾會卻狡猾得多,他拿到酒隻顧喝,壓根兒不行跪拜之禮。看他們喝完,鍾繇也不裝睡了,馬上起來,將倆小子抓了個“現行”。然後就問鍾毓:“你為什麼要行拜禮呢?”鍾毓說:“酒以成禮,不敢不拜。”這句“酒以成禮”,出自《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意思是,酒是用來使禮儀完備的一種重要的工具。這個鍾毓一不小心道出了中國酒文化的一個重要的核心內容,那就是——酒以成禮。